潘敬安安靜靜縮在副駕座位上,呼吸淺得像個剛出生的小貓小狗。
程良手裡握著方向盤,認真看路。
這一段是山路,彎彎繞繞,危險係數很大。貨車本來就不多,願意跑這一段山路的司機更少。
程良愛跑這一段路,和幾個老板都說好了,定期跑這一段路,雖然掙得不多,但是也有穩定的收入。
今天他在入山口,遇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山口孤零零站了個粉衣小姑娘,挺嚇人的。
當時程良的心一突突,車速一慢,也看清了小姑娘手裡舉的牌子:“程良叔叔,我想去省城。”
程良一驚,腳下猛刹,讓她上來了。
程良等小女孩上了車,看她個子矮矮的,被凍得直哆嗦,沒等著問為什麼知道他叫程良,便忍不住先責怪起來:“小小的孩子,怎麼一個人,多危險啊!”
小姑娘搓了搓手:“我打聽好了,我奶旁邊病房的王大娘說,她們村裡有個小夥子跑大車,一星期跑一趟省城。我記下了你的車牌,專門在這裡等你的車。”
程良略略放了心:“是不是和家裡人鬨彆扭了,我把你送回家吧。”
潘敬搖頭,從背包裡拿出來幾張紙:“我不回家,程叔叔,我要去省城。”
程良接過那幾張紙。
死亡證明。
一家子死絕了。
程良沒再說話,幫潘敬拉好安全帶,便啟動車子出發了。
程良想著小孩子那麼小,非要去省城一定是因為那裡還有親戚。
但這親戚這大老遠也不接孩子過去,指不定真不真心撫養她。
他便叮囑起來:“到了城裡,你先陪我送個貨,不遠。然後我把你送到親戚家,咱們去買些糕點,也不算失禮,你就說我是你家老鄰居,以後我定期去看你······”
潘敬不好辯解,不忍拂了這一片好心,又覺得騙了人家不好意思,就裝著睡著了。
程良絮絮叨叨,一直得不到回應,扭頭一看,小女孩已經睡得香噴噴了。
他也不再說話,專心開車,心裡計劃著待會得停下來吃些東西。他一個壯小夥子可以不吃不喝,小姑娘可不成。
潘敬剛開始隻是裝睡,眯了一會兒,她的小孩身子也扛不住了,真的睡了過去。
半下午時,程良找了個山坳坳,停了車,拿了餅子和臘肉,看了一眼副駕上睡得熱氣騰騰的小孩,又使勁翻了翻娘給自己裝的包裹,翻出來一塊奶豆腐,烤了烤,加在餅子裡。
又熬了一小鍋粥,等收拾好了,便叫醒了潘敬。
她揉了揉眼,看到做好的食物,覺得很不好意思。
一大一小坐在石頭上吃飯。
程良沒好意思問小姑娘家裡的事,生怕小孩傷心。隻給她講自己跑大車的故事。
“咱們這山叫大瞎子山,可是山上沒有熊瞎子。兔子挺多的,秋天的時候,繞一圈山頭,能撞死好幾隻。”
潘敬認真吃飯,不時地“嗯嗯”。
上輩子,她被大叔二叔他們虐待,後來早早入圈,開始掙錢,睡不好覺,後來個子不太高。
這輩子她想好吃好喝,長高點。
吃到了餅子裡的奶味,潘敬問:“程叔叔,你還會做奶餅嗎?”
程良搖頭:“我不會。我娘會。我娘可厲害了。”他忽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炫耀起來:“我娘是個啞巴,聽說是從草原上逃難過來的。可會做飯了,還會做衣裳,還會哼歌。”
潘敬捧場:“那真的好厲害啊!”
程良炫耀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對著死了爹娘的孩子說這個,實在不是人。看著小姑娘無知無覺,他悄悄禁了聲,悶頭吃了起來。
潘敬慢條斯理吃著餅子。想到前世程良的故事。
程良的故事著實有些淒慘,慘得上了小報,又上了省報,直接傳到了首都。
那時候,經紀人拿了報紙,口中嘖嘖:敬敬,你家那邊,好的人真好,壞的人真壞啊。
因此潘敬對他有印象,才敢獨身一身上他的車。
畢竟,一個用命來救人的人不會壞。
具體時間,潘敬不記得了。
但是開端大概是暴雨後的一天,程良又送了一趟貨。山路上有滑坡,趕著馬車的父子倆被壓在了斷裂的大樹下。
這是山上的人,他們住在山上,靠山吃山,聽說是古時候上山避兵禍的,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這些山人前些年開始和山下交流,有時候會下來買賣東西。
這對山人父子被壓在了斷木下,程良拿了撬杆,使勁撬木頭。
問題是木頭太大了,程良得壓著一頭,把另一頭翹起來。
父子倆分彆壓了兩頭。
壓一個,起一個。
程良站在中間,難過得快哭出來。
隱約有了白發的父親,還有十歲出頭的男孩。
孩子已經昏過去了。
父親哭喊著:“救孩子······”
程良搬了石頭,幫父親抵住,努力撬孩子那邊。
父親那邊的重量一點點加重,他喊著:“救孩子······救孩子······”
聲息漸漸有些縹緲了。
那邊的孩子臉色烏青,呼吸微弱。
程良手裡被木刺紮的鮮血淋漓,默不作聲用身體壓住撬棍。
等到大樹乾終於挪開了一步,那邊父親被壓到失去知覺的腿有了些許感覺。
“好疼啊······”那個父親說。
程良流著淚,拚命抬樹。然後他聽到那個父親說:“小夥子,救我吧······”
程良豁然愣住。
那個父親繼續:“他快死了,救了也殘疾,活不了多久。救我吧······”
程良說:“他還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