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敬認真拍戲,有時候晚上需要處理馮邑發來的公司事務。
最近公司要擴大規模,馮邑和其他高層經過商議,覺得可以吸納一些歌手進來,寫了一份申請,讓潘敬看看。
歌手圈子,潘敬不太了解。
但是可以嘗試一下。
潘敬同意了,但也提醒了他們簽約音樂人的時候,一定要進行背調,有前科的,堅決不要。
公司越來越大了,人員也變多,要維持好的環境,隻能增加準入門檻和日常監管。
馮邑現在作為公司的副總在圈內也有了名氣,被小藝人們尊稱為“邑哥”。
他心情挺複雜,畢竟上學時也沒想到,自己是用這種方式在圈內發展的。
公司的數據維護人員在網站上更新了招聘音樂人的啟事,收到了很多簡曆。
人力篩選過後,再提交給馮邑他們。
簡曆關結束後,還有麵試。
這幾道下來,果然篩掉了一些不合適的。
能自己處理的事,馮邑就沒告訴潘敬,畢竟她那邊也不容易。
潘敬在村裡拍戲確實艱難。
這裡的河流早就乾涸,隻有一口井。
一口井,全劇組一起用。
剛開始,導演還從外麵運來了一車礦泉水。
畢竟,女演員嗎,確實嬌氣。
甚至有些女明星洗澡都要用固定品牌的純淨水。導演就先做好了準備,萬一潘敬也有一些類似的要求怎麼辦?
但是潘敬並不介意。
她和大家一樣,用井水洗漱,洗衣服,然後礦泉水分給全劇組,一起喝。
不拍戲的時候,她就素麵朝天,和其他人一起蹲在井邊,洗一些不能用洗衣機的衣服。
一邊洗衣服,還一邊聊天。
有些演員沒受過這種委屈,但是連導演和主演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他們也不好意思把所有的事都安排給助理了。
這裡荒僻,組裡有兩個廚師,隻做大鍋飯。任何人都沒有特權。
晚上睡在土炕上,不願意睡的,自己去買床,看店家給不給送到這地方來。
最後,不滿意的那些人隻能在土炕上多鋪了幾床被子。
剛開始,還有些人鬨過,覺得日子太難受。
但是導演嚴厲地訓斥,再加上潘敬和其他人溫聲細語的勸慰,也就安穩了下來。
日子久了,他們都有些習慣了。
中午能多得了兩塊肉,都能高興好大一會兒。
等到村裡的戲結束,他們到了縣城裡,再次過上現代化的生活,一時之間都幸福到無法控製情緒。
有個演員小聲問另一個:“你說,我們是不是被劇組PUA了?”
他們倆打開了手機,想看看職場PUA的手段。
然後搜到了一些信息。
“不停地拿你跟其他優秀員工做對比,給你製造心理落差”。
“交給你超負荷的工作量,遠超過八小時的工作時間”。
他們兩個沉默了。
“你們看看潘敬啊!看她是怎麼演的啊。”
“晚上的台詞預演,你今天表現不好,必須來。”
這都是導演說的話,已經完美對上了。
他們憤慨起來,想說些什麼。
但是樓下有人喊:“吃飯了!”
他們迅速往下跑:“給我留點!”完全忘記了剛剛還在想的事情。
一切都成了習慣。
縣城門口有一個大城樓,很有年代感,這也是導演選擇這兒取景的原因。
導演和潘敬解釋過,鐘樓在這個片子裡是一個意象。
女主角嫁人後,來到縣城,最先見到的就是城樓,後來,她的第二任丈夫被掛在了城樓上,象征她這輩子的愛情歡欣都已結束。
很多時候,觀眾隻看這部片子好不好看,沒有意識到有意象的存在。但意象已經在默默影響著觀眾的情感。
就像這個城樓,見證了女主角的喜悅和悲愴,在後續劇情裡,隻要它出現,場景基調就已確定,直接貫穿觀眾記憶。
潘敬要做的,就是在出嫁和看到丈夫去世這兩幕裡,把情感展示得淋漓儘致。
在縣城拍的第一場就是女主角坐著花轎到了縣城這一幕。
她偷偷掀起花轎的簾子,看到自己進了城門,幻想著自己以後的美好生活。
然後在雜貨鋪門口,男主角掀開轎簾,小夫妻對視而笑。
潘敬的情緒很到位,在城樓下掀轎簾,目光憧憬,臉上帶著強忍著的笑意。
然後,她拉上簾子,思考下一步怎麼演。
她不知道兩情相悅的演法,因為她沒有相悅過。
但即使這樣,她上一世也接過愛情戲,還被評論為“眼睛裡都是愛慕。”
很簡單,眼睛微微彎起來,眼神專注一些,嘴角帶著笑,看起來就是愛了。
潘敬還專門對著鏡子練習過,怎麼樣才能看起來更深情。
所以當男演員穀年掀開簾子時,麵對的就是潘敬精挑細選、勤學苦練的深情。
他的心臟一下子停了一拍。
他看著她,情不自禁地綻出一個笑來,心臟終於恢複了跳動。
導演大聲喊:“卡!”
“今天穀年很不錯!演的到位,情緒保持住!”
一群人散去,布置下一個場景。
穀年站在原地,回味剛才的場景。
助理跑過來:“年哥,走啦。”
穀年看了眼周圍,表情嚴肅,小聲對助理說:“我覺得她喜歡我。”
助理:?
穀年在之後的小夫妻生活的鏡頭裡,表現非常好,一舉一動都是柔情。
他甚至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已經和潘敬在這裡結了婚,過上了小日子。
但是好景不長,穀年的角色去世了。
劇裡的女主角孤寂了很久,努力撐起這個家,幾年後才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
但是鏡頭外,隻是兩天而已,男主角就上線了。
潘敬的滿眼柔情有了新的投注點。
穀年如喪考妣:“不可能,她愛我啊。”
他感覺自己被玩弄了感情,個人戲份殺青後就傷心欲絕地離開了。
之後的劇情比較密集,男主角在遊擊隊,活動很危險。每次出門時,妻子都和他緊緊相擁,害怕再也不能見麵。
之後是個大爆發點。
丈夫一夜未歸,女主角心神不寧,第二天她早起去買菜,看到了城樓上掛著的屍首,穿著熟悉的衣裳……
這段劇情需要非常克製的悲傷。
最愛的人的滿身是血,垂在空中。但她不能表露出悲傷。
因為敵人就在不遠處,不能被看出來自己和他有關係。
她看了一眼丈夫的藍衫,那是自己昨天親手給他披上的。也是自己一針針縫出來的。
怕他胳膊處會磨損,所以在胳膊肘上多加了一塊布。
但是現在他左邊的胳膊已經沒有了。
那塊布,沒有用了啊。
她隻看了這一眼,就記住了全部,腳步不敢停,僵硬地往前走。
已經忘記了要走到哪裡去,隻能走下去,走到一個興許他還活著的地方。
臉上還帶著笑,但眼睛裡已經全是淚水了。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臉,淚水就不見了。但轉眼間,眼前又模糊了起來。
不停地抹臉,不停地微笑,終於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她終於能夠哭出聲來。
但即使哭著,也要提心吊膽地左顧右盼,生怕被看到。
這個年頭啊,真實的喜悲都是奢侈。
但即使是悲痛,也不敢持續太久。
萬一被查到了自己家裡,那還有幾口子人,都是命啊。
她收斂了悲戚,快步向家裡走去。
保安隊副隊長的母親就住在胡同裡,平時照顧她頗多,這次是不是能用上,保個家裡人安全?
回家時,她再次路過了城樓,明明知道不該看,她還是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