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一段時間裡,潘敬都留意著,有宴會就儘量去參加,看能不能再遇到彭文嵐。
向之乾給她打了個電話,說了下星旦的關係網。
潘敬一邊聽,一邊做了筆記。
關係網錯綜複雜,牽扯到了很多人,位置最高的那幾位,比張紅娟的舅舅還有能量。
向之乾說:“和他們公司的人如果有什麼矛盾的話,就告訴我。”
隻要背後的人物不摻和,向之乾就能幫她搞定所有的事情。
並且,台前這些事,都是小打小鬨,就算事情鬨大,大人物也願意給向之乾這個麵子。
潘敬道了謝,掛斷電話後,她看著筆記上的這個關係網,表情凝重。
這是大山,根本動不了。
儘管心裡已經知道了這是做不到的事情,但她總是忍不住想起來那天彭文嵐的斑斑傷痕。
不久後,在另一場私人宴會上,她終於再次遇到了彭文嵐。
彭文嵐仍然和上次一樣,謹小慎微地跟在一個男人身後,像個無用的花瓶。
潘敬拿著酒杯從她麵前走過,不經意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彭文嵐猛然抬起頭,眼睛裡閃著不可置信的光。
過了一會兒,潘敬去了衛生間,果然等到了敲門聲。
她開了門,彭文嵐謹慎地走進來。
潘敬看著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管這事,但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是真的嗎?你光說是沒用的,我需要證據。”
彭文嵐定定地看著她:“我嘗試過,和很多人求救,你是第一個主動找我的。”
沒等潘敬說彆的,彭文嵐咬了咬牙,似乎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
她把手伸向自己盤的高高的發髻,然後頭發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U盤。
“都在這裡麵了,”彭文嵐說:“你自己看吧。”
“看了這個之後,你不敢的話,就把它燒了。如果還是想救我們的話,我還有彆的信息給你。”
彭文嵐轉身想離開,但她還是留了最後一句話:“如果你把這個交給星旦,我就完了。”
但她願意信她一次。
此後在宴會上,潘敬推說自己身體不適,提前回去了。
一路上,她緊緊握著那個U盤。
回家後,潘敬拉上窗簾,謹慎地把電腦打開,插入U盤,然後看到了彭文嵐說過的景象。
很多人,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哭泣的,笑著的。
一個一個視頻,每個裡都有男孩和女孩的哭泣和求饒。
很明顯是偷拍,偷拍者不敢被旁人察覺到,鏡頭的角度總是很怪,甚至有時候衣服遮住了鏡頭的一半。
每個視頻都很短暫,最長的有一分鐘,還有一些隻有十幾秒,拍的不清晰,但是真實到令人心痛。
晃動的鏡頭裡,昏暗的房間,痛苦的悲鳴,偶爾鏡頭裡還有一閃而過的鮮紅……
人是可以共情的生物,視頻裡的痛苦衝破屏幕,紮的潘敬眼睛脹痛,心臟劇烈跳動。
會有導演拍攝刺激的血漿片,但也絕沒有這個真實的人間地獄殘酷。
她忍住強烈的不適感,點開一個又一個視頻,認真看下去。
看完之後,她靠著椅子上,仰頭對著天花板,眼睛沒有焦點。
好多年輕人……
在最應該憧憬的時光,被殘忍粗暴地對待,臉上隻有絕望。
潘敬沉默片刻,在網上搜索了星旦的相關消息。他們的信息管控做的很好,潘敬隻在一些小網站和論壇上找到了影影綽綽的消息,但沒有官方的發布。
確實每年都會有年輕藝人去世,沒有什麼名氣,所以沒有多少人在意。
去年有個有些名氣的小藝人去世了,因為出演過幾部劇,有些粉絲自發為她組織了哀悼,所以星旦也發了聲明,說她是因為壓力過大,對自己要求高,才在深夜猝死的。
在聲明的最後,星旦表示會紀念她,以後也會注意其他藝人的心理和身體健康。
這個聲明寫的冠冕堂皇,就算有些理智的粉絲提出了質疑,也被其他人勸說了。
“讓她好好走吧,她太累了。”
“逝者已矣,讓她安息吧。”
粉絲們這樣說著,每年生日都會在她的社交媒體下悼念,真心希望她已經安寧。
但是在剛剛的視頻裡,潘敬看到了和悼念公告裡照片一樣的臉龐一閃而過。
生前痛苦的人,死後就會幸福嗎?
就算活著不幸福,她就是真的想死的嗎?
潘敬不知道。
但她知道現在還有些人活在絕望中。這個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佛教中說,世間眾生的生死輪回有六個去處:天神道、修羅道、畜生道、惡鬼道、地獄道和人間道。
但是在這個人世間,無需輪回,已經有人活成了天神,也有人活成了地獄啊。
不應該是這樣的。
潘敬喃喃:“不應該是這樣的。”
沒有人天生是賤命。
她也不可能在知道有人活受罪的情況下,安心去過自己的好日子。
在登上領獎台前,她還可以說到目前為止,她的一生沒有什麼可後悔的了,但是這件事,如果她視而不見,那她永遠無法心安理得。
潘敬做出了決定。
在此後的另一個宴會上,潘敬再次見到了彭文嵐。
彭文嵐仍然是很卑怯的樣子,但潘敬心中生出對她的敬意來。
這樣還願意努力活著,為自己、也為彆人掙一條活路,她是勇士。
她們兩個仍然在衛生間見麵了。
彭文嵐進來的時候,臉上有些驚喜的擔憂,她低著頭,聲音很輕:“你看了嗎?”
潘敬點頭:“我看了。”然後她主動上前拉住彭文嵐的手:“辛苦你了。”
“我會幫你們的。”
彭文嵐眼睛裡閃過不可置信的喜悅,她眼睛裡迅速漫起一層水汽,被磋磨的失去了溫度的心臟忽然再度溫熱。
因為她說會幫他們,也因為她說“辛苦你了”。
辛苦嗎?
是辛苦的。
但終於有了一點曙光,而這點光沒有嫌棄她的過往,隻是在心疼她。
一切都是值得的。
彭文嵐心裡忽然有了動力,能再堅持一下,再熬一熬。
彭文嵐表情舒緩了,潘敬也問了些其他的:“這些……是你一個人拍的嗎?”
彭文嵐搖頭:“不是的,沒有那麼多機會能偷拍,還有幾個人也拍了。誰要是能拍到,就藏起來,慢慢地攢夠了這麼多。”
就像一群黯淡的螢火,努力為自己掙一道光。
潘敬沒再說彆的,隻是覺得沉重的責任。
時間緊張,彭文嵐沒有多話,直接交給了潘敬另一個U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