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的一些行徑和言語,給他帶來些許希望,所以才讓他有了不同於上一輩子的行徑?
仰起臉來,她深吸了口氣,輕輕地開口:“蕭將軍,你是一個好人。”
阿煙這麼一說話,蕭正峰的一顆心都提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已經感覺到了,接下來的話必然是他不想聽的,然而他還是不曾吭聲,靜靜地聽下去。
阿煙輕輕笑了下,柔聲道:“你是心善之人,天生將才,應該在沙場之上一展雄風,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取得赫赫威名,從此青史留名,流傳千古。”
她垂眸,依然在笑,可是笑得卻有幾分苦澀:“謝蕭將軍之厚愛,然而阿煙福薄,與將軍無緣。”
她忽而再次憶起,那個在她落拓潦倒之際,三次出言挽留她的平西侯爺,那個權傾朝野的男子,當時其實是用殷切地希望她能留下的。
如今她的這番話,是對眼前這個年輕俊挺的青年說的,也是對昔日那個威嚴沉穩的平西侯說的。
阿煙的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一般澆在了蕭正峰心頭。
他擰眉,輕輕吐出一口氣,努力將喉嚨間凝滯的苦澀消散。
再次張開口時,他的聲音是粗噶而顫痛的:“姑娘,你的意思,我能明白。”
儘管她說得這麼好聽,可是他卻明白,其實就是她對他無意。
也許是因為不喜歡他這個人,也許是覺得他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匹配。
蕭正峰澀聲道:“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知道你我雲泥之彆,隻是我總覺得,總覺得……”
總覺得,既然這麼喜歡她,又恰巧她就在眼前,為什麼不嘗試著去努力一下呢?
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徒勞,即使付出一切最終依舊無果。
他喉嚨裡有幾分哽塞,不過他還是努力笑了下:“沒關係,我都明白的。”
阿煙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不過她沒有解釋。
不管自己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已經使得這個本該屬於彆的女人的男人,漸漸地向著自己靠攏,並且仿佛已經情根深種。
如今朝堂中的局勢猶如這深秋煙雲,便是父親那沉浸其中多年的人都已經開始感到難以抽身,更不要說這位不過四品的武將,沙場上的新秀。
他雖出類拔萃,如今卻隻猶如嫩芽一般,尚須時日。
若是如今自己和他這般糾纏,隻會將他卷入這朝堂之爭奪儲之亂,從而提前將他扼殺在搖籃中。
於是最後,阿煙也隻是雲淡風輕地笑了下:“蕭將軍,望你前程似錦。”
說完,她抬步,走向馬車。
對於如今的蕭正峰來說,什麼前程似錦,什麼揚名天下,什麼封侯拜將,那都是視如無物,他心裡眼裡就想著顧煙,這個隻看一眼,便讓他恨不得狠狠摟在懷裡的女人。
也是一個看來根本不可能屬於他的女人。
他帶著紅血絲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看著她走到了馬車旁,就要舉步上前。
不過這馬車跳下來容易,走上去可難,她一個姑娘家,周圍也沒什麼物事,於是她停了下來。
就在此時,他心間一動,幾步上前,沉聲道:“顧姑娘,你踩著我肩膀上去吧。”
說完這話,他就徑自單膝微曲,蹲在了那裡,低下了頭。
阿煙看著眼前半蹲在那裡的姿勢,玄袍袍角著地,沾染了些許塵土,烏發披散在肩頭,黑亮不羈。
蕭正峰低著頭,低而粗啞地道:“姑娘,請吧。”
說著時,他抬起大手,將黑發從肩頭撩開。
阿煙眸中泛熱,喉嚨間有什麼被堵著般,不過她依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用著克製而清冷的聲音道:
“蕭將軍,你乃大昭四品將軍,皇上禦賜寶劍,戰功赫赫。阿煙何德何能,敢讓你做這等奴仆之事。”
蕭正峰也不曾抬頭,隻是低首望著地上那被傾軋過的古老而陳舊的官道,低啞地道:
“姑娘或許覺得折煞我蕭正峰,然而蕭正峰卻覺得,此乃蕭正峰之幸也。”
說完這個後,身後的女子依舊沒有動靜,他下巴微緊,低聲問道:“難道姑娘依舊嫌棄?”
聽此,阿煙微怔。
心間那點熱意湧至喉頭,她鼻子發酸,眼前的景物模糊起來。
不過她依舊無聲,隻是抬起腳來,看著絲履踩上那熟悉的黑袍。
輕盈的身姿,就那麼落在他厚實而堅韌的肩頭。
蕭正峰垂首,看著那翩翩身姿在破舊的官道上投下的身影,那個影子婀娜纖細,風嬌水媚。
那個影子,此時就如蝴蝶一般,落在他的肩頭。
隻可惜,那隻是一刹那而已。
當那蝴蝶,展開翅膀,輕盈而絕情地就那麼離開他的肩頭時,他知道自己注定沉入萬劫不複之地。
過了好一會兒後,他依然半蹲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