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若不喜歡繼母,那當日何必娶了人家?今日既然她是我顧家婦,又生育了弟弟阿清,父親如今這樣,倒是讓人寒心呢。”
顧齊修擰眉,望了眼女兒:
“當年你母親臨走前,留下遺言,定要我再娶一房的。”
其實當年顧齊修雖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又生得儀表堂堂,不知道多少女子向他拋來橄欖枝,這其中甚至不乏皇族郡主,可是顧齊修當年挑來揀去,最後卻選了李氏這麼一個平庸小戶人家女,卻是為了顧煙了。
阿煙聽到父親這麼說,一時倒有些微怔,其實她是不知道原來母親還曾留下這個遺言的。
若不是因為這個,怕是父親從此後真得會孤身一人吧。
一時她不免想著,縱然母親在時,父親便有了妾室庶女,可是那又如何,她幾乎是得到了父親所有的情愛,那是繼母以及周姨娘永遠無法得到的。這樣的母親,當年想來應該是充滿了幸福的吧。
當下便想起自己,不免有些無奈。
顧齊修也想起了這事兒,淡道:“你且放心,左右如今聖旨不曾下來,大事未定。”
阿煙點頭,又想起姐姐顧雲來,便笑道:“下個月姐姐那邊也該舉行大禮了,這幾日我先幫著收拾下,看看缺了什麼,都一一補上。”
顧齊修這才想起此事,便道:“若是缺了什麼,你便去李氏那裡,問她調公中的銀子便是,不必自己補貼。”
阿煙自然是答應下。
這邊阿煙剛從書房裡走出,便見前麵鵝卵石子鋪就的花路上,顧清正站在桃樹下,在那裡不知道想什麼呢。
阿煙過去,拿出帕子為他擦了擦汗:“才練完武吧?怎麼沒去正房,母親為你準備了糕點,等著你過去吃呢。”
當下阿煙牽著顧清的手,在這□□上漫步,此時天已經徹底冷了下來,樹上都開始光禿禿的了,院子裡難免有幾分蕭條。
顧清仰起臉,看向一旁的姐姐,卻見姐姐姿容絕美,眉眼溫和,唇邊含笑,一時不免心裡越發喜歡,可是想起之前的事,終於忍不住皺著小眉頭問道:
“姐姐,我聽說你可能要當太子妃了,可為什麼你和父親並無歡喜之色?”
之前母親摟著自己,可是喜得跟什麼似的,說自己將來可以當國舅了。
阿煙聞言,不免笑了,想著那李氏素來見識淺薄,教導子女間不免有些偏頗,如今顧清能主動問起自己這個,自己加以解說,實在是再好沒有的良機了。
當下她略一沉吟,便道:“有時候彆人看上去是好事,其實對於咱們來說未必是好事,一切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你以後要學會仔細去分析看待。父親既然為當今左相,你我行事間自然該分寸,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什麼事是好什麼是壞,都不該人雲亦雲,總是要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顧清一聽這話,深有觸動,頓時愣在那裡,點頭想了半響。
許久後,他仰起臉:“姐姐,你知道的,前日我去了威遠侯府遊玩,不過我並沒多住,當日便回來了。”
阿煙倒是也知道的,點頭笑道:“姐姐也不是說不讓你和他交往,隻是凡事兒總是要提防幾分,咱們以誠相待,彆人未必是真心的。”
顧清輕輕“嗯”了聲:“其實我這次過去玩,雖然沈越依然待我極好,威遠侯府的院子也修得漂亮好玩,可是我心裡卻並沒什麼喜歡。”
最初姐姐說的話,他是不願意去信的,可是如今時候一長,那些話在心裡慢慢發酵,他便漸漸地忍不住去想。後來他雖然主動和姐姐親近,可是心裡也是存了一絲念頭,希望不是如姐姐所說的。
可是此時此刻,聽著姐姐的這番話,想起最近這幾日父親眉宇間的煩惱,他開始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或許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了。
身為左相府中的公子,他並沒有為父親姐姐分憂解愁,反而或許無意中為他們增添了煩惱。
一時之間,他想起當日自己因為姐姐所說的話而反感姐姐,不免越發歉疚。
如果說之前他隻是不舍得讓姐姐傷心而不得不和沈越疏遠的話,那麼如今,他是真得明白了什麼。
阿煙低頭望著弟弟認真的小臉,抬手輕輕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臉頰,笑著轉移話題道:“我看自從你練武之後,倒是瘦了一些呢。”
顧清聽到姐姐溫柔的話語,一時拋卻腦中泛起的種種深思:“可不是麼,這最開始練武的時候,我每日都覺得疲憊不堪。可是過了最初的幾日,如今身子都覺得靈活許多,也不覺得累了。師傅說了,這一則是我瘦了,二則是我有了力氣。”
他對於自己開始練武的事是非常滿意的,知道這是姐姐的提議,他越發信服姐姐。
此時的他當然不免拿著母親和姐姐比對,想起這兩個人對自己所教導話語的差異,不免漸漸地意識到,為什麼父親總是不喜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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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顧煙正和弟弟走在後院的花道上的時候,蕭正峰正跪在他家的祠堂裡。
夕陽西下,周圍一切都很安靜,除了祠堂裡時不時傳出來的擔憂歎息和啜泣聲。
西方天際被塗抹的紅豔一片,那一片紅光映照在蕭正峰堅韌而挺直的脊背上,將那一頭黑亮粗獷的長發塗上一層紅邊。
他跪在那裡已經半日的功夫,一直不曾動過一分一毫,猶如一塊恒古不變的山石。
一旁的二伯父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正峰,你簡直是比你父親還要倔呢!當年若不是,若不是——”
接下來的話,二伯父沒有說下去。
蕭正峰也沒有問。
其實他從很早就能隱約感覺到,關於父親的事情,他一定是被隱瞞了一段故事。
他擰眉,正打算開口,忽而就聽到裡麵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緊接著就是大伯母在那裡大喊道:
“來人啊,老太太暈倒了,快來人啊!”
於是大家嘩啦啦衝了進去,又是捶背又是喂水又是端湯的往老太太嘴裡灌。
誰知道老太太在昏迷中還撐著一口氣呢,在那裡嗚咽掙紮著說:
“我不喝,不喝,我好命苦啊,活著乾什麼,讓我死了好了!”
她說出的話依然是中氣十足的響亮。
可是已經一群人衝了過來,開始指責蕭正峰,四夫人更是跑過來哭著道:
“正峰啊,我給你跪下了,你可答應了老太太吧,要不然,咱們今日個可是沒法收場!”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蕭正峰那被夕陽塗抹得半邊發紅的臉上,眉眼錚錚,堅毅的唇抿著,終於吐出一個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