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雨依舊在下,阿煙坐在矮塌上,低頭不吭聲。
她在考慮著這件事該如何張口,畢竟對於常人來說,自己要說的事情實在是驚世駭俗。
蕭正峰眸子卻落在她被星星雨點打濕的鬢發上,那頭發黑亮,如今沾了濕氣,黏在她臉頰上。
他不知道從哪裡拿過來一個暖手爐,伸手遞給了阿煙。
阿煙微愣,仰臉看他,卻見他神情沉靜,仿佛剛才不過是尋常早晨間,他幫著把襖裙釵環隨意遞給她時的樣子。
阿煙默默地接過來,抱在懷裡暖著。
如今是夏天,可到底是下雨了,濕氣重,她身體秉性弱,早年生糯糯的時候又受過苦的,雖則這些年一直仔細保養身體,但是仍覺得畏寒。
這些年蕭正峰知道她畏寒,也沒少花心思,如今住的屋子內裡都是塗了泥椒的,就連睡著的帳子也都是特意用秋雁毛羽所製,更不要說地上鋪著的那地毯,都是特意從阿拉國購置的,千金難買的東西,但凡她用著習慣,那都是隨意揮霍。
阿煙摩挲著懷裡那掐絲銅爐兒,輕輕地讓它在懷裡轉悠著,轉來轉去,這麼轉了好幾圈後,她終於出聲了。
低著頭的她望著地上那充滿異族風情的地毯,平靜的聲音有絲異樣:
“蕭正峰,我如今有兩件事要和你說,一件是關於我的,一件是關於你的。”
蕭正峰眼中溫和,凝視著她,沙啞厚重的聲音溫柔地道:“好,你說。”
他停頓了下,才補充道:“你說,我聽著。”
他聲音低沉溫厚,是讓她最舒服的語調,於是她輕笑了下,依然沒看他,卻是抱著那暖手爐,盯著地上花樣繁瑣的地毯,開始娓娓講起那個屬於上輩子的顧煙的故事。
當講到最後的時候,她眼中掠過一絲笑意:
“這是我所能記得的上輩子。”
蕭正峰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慢慢地走到她麵前,單腿半蹲下,和她平視,大手卻去她懷裡捉住她的手。
“你嫁的是晉江侯府長子沈從暉,也就是沈越的叔叔。那我呢?”
阿煙彆過臉去,笑道:“你娶的自然是門外那位明太妃。”
或許人生最後走到什麼樣的結局,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阿煙想起蕭家老祖宗說的話,自己和蕭正峰這輩子能有這般的緣分,也多虧了他當初那硬生生的一個回頭把。
蕭正峰微低著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不過握著阿煙的手卻用了分力氣。
他從來都是對自己溫柔至極的,從來不舍得讓自己疼,可是如今他把她的手攥得生疼而不自知。
阿煙沒吭聲,依然安靜地望著他。或許他心中曾經想過什麼精怪之說,可那到底是虛無縹緲的,如今將這可能是完全另外一種人生的結局告訴他,他心裡未必不會震撼不已。
蕭正峰低沉嘶啞地道:“全都告訴我,還有什麼?”
阿煙輕歎一聲,又說起了李明悅那一個晨曦裡給自己講的故事。
她沒有看眼前的蕭正峰,卻是道:
“上輩子的事兒,你們具體怎麼樣,其實我也不知道,都是道聽途說罷了。隻是她如今求到你麵前來,心裡終究是記得上輩子,認為你對她有愧。我看著她那樣,也有點心酸,同是當母親的,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沒命,哪裡能受得住,是以如今我倒也能理解她。現在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也是求個問心無愧罷了。該怎麼做,全看你自己的了。畢竟如今朝中的事兒,你更清楚,也有自己的決斷。這些年你做到許多事兒,有些我也並不明白,不過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為了我們兒女,也為了蕭家這麼一大家子。”
她輕笑了下:“如今怎麼做,都行。人都是自私的,咱們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問心無愧就是了。”
蕭正峰盯著麵前的女人,卻是溫聲道:“她認為我對她有愧,可是我並沒有覺得對她有愧。”
阿煙終於轉首過來看著半蹲在自己麵前的蕭正峰。
蕭正峰年紀實在不小了,四十多歲的男人了,兩鬢那裡已經隱隱有了白發,眼角更是增添了魚尾紋。昔日淩厲的眸子如今深邃難以琢磨,高挺的鼻子帶著不怒而威的氣勢。
她歎了口氣,輕輕抬手,修長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鬢角。
蕭正峰半蹲在那裡,凝視著她,忽而疑惑地問道:
“你剛才說,還有一件事,關於我的?這又是什麼?”
阿煙咬了下唇,忽然有點想笑,又覺得沒什麼可笑的。
於是她終於道:“你以前是不是奇怪,明明你這人心思深得很,尋常人都猜不透的,可是在我麵前,卻是什麼都瞞不過我的,知道為什麼嗎?”
蕭正峰洶湧灼熱的眸子盯著她,喃喃地問道:“為什麼,你能看透我的心?”
阿煙抿著的唇動了動,終於挽起一個弧度:“其實是你的右耳朵。”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隻要一說謊,這個耳朵就會動。”
蕭正峰聽到這個,倒是也未曾想過,在那裡沉默了好半響,最後終於抬起手,捏了捏阿煙的臉頰,低啞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