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不想?”趙維楨追問。
“看夫人的意思。”嬴政沒有直接回答。
這麼看來,小嬴政確實不反感嬴成蟜。
也是。仔細想來,嬴政對嬴子楚本來就沒什麼特彆的感情,對鹹陽這邊的楚係的親屬也沒什麼歸屬感。
如今的嬴政,有母親,有趙維楨,還有個心心念念自己的太爺爺秦王撐腰,儼然不是那名曆史上爹不親娘不愛、無人問津受人欺淩的質子了。
這樣,小嬴政和嬴成蟜也不會形成什麼競爭關係,自然也就不在乎對方的存在。
意識到這點,趙維楨放下心來。
她略一思忖,迅速整理好語言。
“政公子可明白,葉陽後、華陽夫人與羋夫人,是同一個陣營的人?”趙維楨問。
“嗯……”
嬴政沉默片刻,他的表情嚴肅起來。
這就是在瘋狂思考問題。
“因為她們都是楚人?”片刻後,嬴政出言。
“是的。”趙維楨點頭:“不僅是楚人,還都是楚國貴族。她們為秦楚聯姻,嫁到秦國,生下的公子,有楚國的血統;她們的兄弟同胞,諸如陽泉君,亦可來到秦國為臣。這樣的人,在秦廷多了,便形成了一股勢力。”
嬴政當即蹙眉:“那楚國人多了,秦廷還是秦廷麼?”
趙維楨莞爾:“政公子一句話,就道出了外戚的麻煩呢。”
“外戚?”嬴政提出困惑。
“就是國君的母族與妻族。”趙維楨解釋:“雖然聽起來是威脅,但是——”
“但是?”
“魏興,佩劍借我一用。”趙維楨扭頭。
魏興聞言,趕忙把腰間的佩劍解下來,遞給趙維楨。
先秦時期的佩劍為短製雙刃劍,趙維楨略一用力,利刃出鞘,橫於她與小嬴政麵前,泛著森森冷光。
“這外戚,就如同佩劍。”
趙維楨將青銅劍送到小嬴政麵前:“隻要運用得當,就是銳利武當的武器。但同樣的,它也很危險,若是力氣不足,很容易傷及自身。”
“如何才算運用得當?”嬴政問。
“得用技巧。”
趙維楨鄭重收起佩劍後,才作回答:“步步掣肘,壓製劍刃,還不如赤手空拳;不做束縛,毫無章法,搞不好就是給自己找麻煩。舞劍如此,運用起外戚,亦是如此。當今秦王嬴稷,年幼之時,有宣太後以及他的兄弟、背後的楚國做支持,登上了王位。但在秦王能夠獨當一麵後,就立刻打壓朝堂上的楚係勢力,讓其乖乖為臣,不敢進一步造次。如此,便是把這把劍運用得當,既能武裝自己,又能控製得當。”
外戚的麻煩,遠不止趙維楨說的那麼簡單。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封建□□製度的隱患。
甚至是秦王稷年輕時,也叫宣太後把持過一段時間的朝政。
但這方麵不切題,還是以後再談。
根據曆史記載,未來的秦始皇也用過楚國貴族,比如說昌平君就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丞相。
非楚係出身,卻得到楚係支持,恐怕還是與呂不韋多少有點關係。
趙維楨希望小嬴政能早早意識到、早早理解學會如何處理這個問題。
畢竟在未來,楚國貴族確實是實打實的麻煩,甚至直接造成了秦王朝的崩塌。
“那運用不當呢?”嬴政追問。
趙維楨沒有正麵回答:“政公子不如先想想,等你長大了,你該如何運用這把劍?”
嬴政訝然:“但我沒有楚人支持。”
趙維楨:“是的。”
嬴政:“那——”
他還想問,但沒開口,嬴政就懂了。
這就是趙維楨問她,願意不願意要嬴成蟜陪同讀書的本意。
“若是我和成蟜關係好,就能讓華陽夫人和羋夫人放心,她們就會把我當自己人。”嬴政總結:“所以我應該和他關係好,但也不能太好,既得拉攏,又要有戒心。”
聽聽這話,哪裡像個六歲的孩子!
“是這樣沒錯。”趙維楨肯定道。
“那夫人還是收了嬴成蟜為徒吧。”嬴政說。
趙維楨也是如此考慮。
她來帶嬴成蟜,起碼不會把他教育成敵人。
而且兩個孩子一起學習、玩耍,養出感情來,說不定就不會發生未來的成蟜之亂呢?
趙維楨在心中瞎想。
“我還是不太明白。”嬴政又道:“那阿母怎麼辦?”
被點名的趙姬一凜。
剛剛趙維楨一大通,她聽得半知半解。可即使不明白其中要害,也能理解到羋夫人的存在,遠不止是搶她老公這麼簡單。
趙姬覺得趙維楨在教嬴政,自己一個大人插嘴實在是不好意思。但她又確實不懂,便扭扭捏捏地認錯:“待子嬴姑娘歸來,我再同她學一學。”
這還差不多!
趙維楨就知道這樣迂回說明反而更管用。
她也是發現了,有時候給趙姬直言,她不會聽的原因不是愚鈍閉塞,而是她覺得自己沒有重要到這個地步。
對自己評價很低,覺得無足輕重,便也不在乎這些。
所以與其直說,不如從她在乎的東西著手:比如說嬴子楚,比如說小嬴政,間接告訴她,其實她很重要。
“隻要你沒事,媯夫人便沒事。”趙維楨對嬴政繼續說:“你與楚人沒有利益衝突,媯夫人便也沒有。”
“我懂了。”嬴政了然:“謝夫人提點。”
其實趙維楨還有沒說的部分。
華陽夫人想把嬴成蟜和陽泉君的小兒子塞給她,本質也是在拉攏她。
若非呂不韋支持嬴子楚,從鹹陽走動,嬴子楚也不會成為華陽夫人的乾兒子。所以在華陽夫人眼裡,呂不韋是和他們一派的。
她是呂不韋的老婆,所以也是自己人。
但趙維楨覺得……
秦王恐怕不這麼想。
見過大魔王本人後,趙維楨甚至考慮:秦王稷如此偏愛小嬴政,當真僅僅是因為對脾氣嗎?
真的就與嬴政的母親不是楚人毫無關係?
曆史上的秦王稷並沒有見過嬴政,所以趙維楨這樣的猜測也無從考究。
但她知道,未來的嬴成蟜會造反,最大的原因就是楚人支持,並且呂不韋的權力大到威脅到了楚係一脈。
好複雜啊。
隻是摸到一個邊邊,趙維楨就覺得棘手了。
或許是她的擔憂過於明顯,剛剛還很是平靜的小嬴政,看著趙維楨的麵龐,不由得微微緊繃起來。
但他並非是出於緊張。
“夫人。”
六歲的男孩,伸手拽了拽趙維楨的衣袖,既親切、又堅定地將其拉回現實。
趙維楨抬頭,對上小嬴政黑白分明的眼眸。
他的視線沉甸甸的:“楚人有楚人的勢力,但我們也可以培養我們的勢力,屆時形成製衡,不會出問題。”
趙維楨眨了眨眼。
她半個字沒提到製衡,小嬴政自己就想到了。
而且,他還明白,辦學是能夠培養自己人的最好方法。
他還說的是“我們”。
一時間,趙維楨都不知道該就哪個點高興好了。
她既替嬴政心酸,又感到欣慰。
心酸的是邯鄲的經曆讓他從小就與稚氣、天真這些詞彙無關,欣慰的是,小嬴政從未讓她失望過。
他生來就是一個王。
“那……好啊。”
趙維楨輕快道:“政公子說的對,所以咱們得抓緊時間為你找幾個一起讀書的孩子,我先為政公子篩選,然後政公子親自來找新朋友,好不好?”
嬴政想了想:“所以辦學不能隻收嬴成蟜。要挑選合適的人,會很麻煩。”
“我有法子的,政公子放心。”她笑眯眯道。
開什麼玩笑,篩選學童還不容易?
穿越之前,趙維楨可是經曆過集中華考試曆史之大成的高考,搞個小學入學考試還不簡單?
接受應試教育的碾壓吧,小崽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