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聽懂了揶揄,他的表情還是沒變。
換做是其他男人,聽到一直分房睡的老婆這麼說,早就當作是暗示,直接在這邊歇下了。
但呂不韋平靜反問:“眼下維楨想要孩子麼?“
趙維楨不假思索:“不想。”
呂不韋頷首:“初入鹹陽,一切重來。好不容易得到辦學的機會,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不韋也不想。”
說得好聽。
她微哂:“是對我沒好處,還是對你的大業沒好處?”
呂不韋正色道:“你我同進退,有什麼區彆?”
他當然不想了。
能生孩子的女人有的是,但能秦王稷親自批準可以辦學的女人,放眼七國,目前也就隻有趙維楨一個。呂不韋話說的好聽,可趙維楨知道,這不過是因為他認為趙維楨能給他帶來的好處遠大於生兒子。
這家夥……
其實挺可怕的。
為了權力,可以暫且放棄子嗣。
怪不得後日他得到了權力,能猖狂到養門客三千,明晃晃礙到秦王政的眼也不收手的地步。
人皮披的越漂亮,真正的豺狼麵目就越貪婪。
如此淺顯的道理,趙維楨懂得。
“呂不韋。”她問:“收益大到什麼地步,你會收手?”
“不韋不解。”
“權力之巔,不過相國。”趙維楨說:“然而秦國曆代相國,沒幾個有好下場。”
曆史上的呂不韋,遭到流放之後,恐連累家族,飲鴆而死。
趙維楨可不想為他牽扯進去。
呂不韋盯著她看了半晌:“夫人教我。”
趙維楨:“沒什麼可教你的,你自己想清楚就是。想要的東西再多,權力再大,也隻能秦王給你。”
呂不韋猛然抬手。
他的動作很快,致使不做防範的趙維楨根本沒反應過來。
待到呂不韋一把抓住趙維楨的手腕時,她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的一小節手臂露在外麵。
呂不韋的手掌寬大且骨節分明,他的體溫比趙維楨略高一些,掌心裡的繭摩擦過她的小臂內側。
室內燭光影影綽綽,照亮了他的麵容,也拉長了他的影子。男人身後的黑影拉伸變形,投射至後牆,猶如一隻扭曲的走獸。
“維楨。”
他不過是稍稍前傾身體,探過長案。
拉近的距離足以趙維楨看清呂不韋漆黑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那收益到了什麼地步,維楨會收手?”呂不韋反道。
倒也不止一個,但趙維楨明白他的意思。
一個朝堂容不下兩名權臣,眼下他們是盟友,待到趙維楨得勢之後,假設她真的能順利入朝為臣,那就是競爭對手。
“怎麼,怕我搶你的位置?”趙維楨出言還擊:“你大可放心。誰是相國,還不是國君說了算,你放心,我對這種隨時會變的位子沒興趣。”
“……”
呂不韋隻是深深地看著她,沒說話。
好啊,這不就是豺狼扒開了人皮嗎。這至少比那皮笑肉不笑的虛偽模樣順眼多了。
趙維楨迎上他的視線。
說話就說話,突然伸手是什麼意思?趙維楨略微一想,明白了過來。
寫字時她嫌長袖麻煩,就把袖子撩了上去。她一個現代人,短褲短袖都是日常裝扮,不見外人,自然也不覺得又什麼問題。
但對這個時代的人,總是包的那麼嚴實。
穿的越多,屬於窺()探範疇的位置也就越多。也許在呂不韋看來,哪怕是一截手臂也能稱得上裸()露。
這基本算是呂不韋第一次見到她的身體了。
因此伸手,欲求之意儘顯。
“好啊。”
意識到這點,趙維楨的嘴角噙上幾分笑意:“我還以為是自己生得醜陋,你對我當真沒有任何興致呢。”
趙維楨倒是不介意。
如之前呂不韋所說,不怕有所求,就怕毫無所求。
二人本是夫妻,他要是什麼想法都沒有,反倒是個問題。
有所求,證明他再可怕,對權力的追求再過執著,也是個正常的男人。
呂不韋聽趙維楨這麼說,周身也隨之一鬆:“維楨說笑了,夫人之姿色,放眼鹹陽也是數一數二的。”
你就睜眼說瞎話吧。
趙維楨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她長得不醜,但也不說能說是絕色美女。
呂不韋到底是鬆開了趙維楨的手,他又恢複到平日那般溫和無害的模樣。豺狼縮進人皮裡去,呂不韋客氣道:“謝維楨指點,雖為未雨綢繆,但不韋定會好生反思。”
趙維楨:“走吧。”
呂不韋這才真正起身,又假模假樣叮囑了趙維楨幾句,才轉身離開。
好麻煩啊。
待到呂不韋離去,趙維楨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趙維楨抬了抬剛剛被呂不韋抓過的手臂,他的力道不輕不重,可即便是走了,接觸過的位置還在隱隱發燙。
回到鹹陽後,反倒是不如在邯鄲舒坦。
在邯鄲時,隻求好好生存。如今在鹹陽沒了危險,圖謀更多,相比較而言,生活也變得複雜起來。
得好好想想。
趙維楨仔細思索剛剛與呂不韋的對話:他說秦王也有意壓製楚係一脈的權力,倒是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在腦回路和政治看法上,呂不韋的思路一直與趙維楨同步。
這是一個介入點。趙維楨心想,既能擺脫與華陽夫人的乾係,運用得當,也許能得到秦王稷的進一步重視。
…………
……
幾天之後,華陽宮內。
孟隗夫人的學堂終於開課了!
當天來到華陽宮的,不止是趙維楨和她新收的學生,更有不少貴族和朝臣,硬生生掰扯出借口拜訪太子,為的就是湊個熱鬨,一探課堂究竟。
蒙毅自從回到鹹陽後,就被父親蒙武直接丟給兄長,進了軍營曆練。
但即使如此,聽說孟隗夫人又收了幾名小學童,他還是擠出了時間,死乞白賴求著兄長蒙恬,兄弟二人一同找了個由頭來到華陽宮。
太子安國君極其重視此事,特地為趙維楨騰出了一個偏院作學堂。
蒙家兩兄弟站在學堂之外鬼頭鬼腦。蒙恬往裡一瞧,驚訝道:“怎就在戶外讀書?”
隻見學堂的院子裡,擺著七八個長案,每個長案後都端坐著一名學童。
蒙恬讀書時,可沒在室外待過。
“孟隗夫人就是這個習慣。”蒙毅解釋:“她說天氣又不冷,室外空氣新鮮、光線也好,讀書識字也不會累。”
聽蒙毅這麼說,其他圍觀的官員不禁好奇:“小郎君,那院子裡用炭條畫出來的黑線是乾嘛的?”
蒙毅:“那是跑道,上體育課用的。”
官員:“體育?”
不懂了吧!
蒙毅心中得意,嘴上飛快地解釋:“夫人說過,讀書識字累腦,學多了就學不進去了,就得站起來活動活動、玩一玩,這叫勞逸結合。在邯鄲的時候,公子政和燕國的公子丹因此特彆愛讀書來著,要是我開蒙時先生也——”
話說一半,蒙毅突然發現周圍沒聲音了。
他回過神來,停下炫耀,轉過身一眼就瞧見四周人全部退到一側。
不知何時,他的身後僅站著一名著玄色深衣,頭發雪白的老人。
是、是是秦、秦王!
蒙毅人都傻了!
他眨了眨眼,磕磕巴巴:“王、王上——”
“無妨。”
默不作聲過來的秦王稷揮了揮手:“你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