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會。
她話說一半,猛然反應過來。
既然墨家钜子就在鹹陽,那呂不韋昨天怎麼不直接說?不僅不直接說,還要先讓她答應和他出席宴會。
怪不得他昨天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呢。
如今回想,呂不韋那就是明晃晃地在表示:原來這世上還有夫人不懂不了解的事情。
趙維楨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可讓他逮著揶揄自己的機會了是吧!
秦央:“夫人有何見教?”
趙維楨回神:“沒什麼。”
她拎起衣袂,客客氣氣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钜子請隨我來。”
拋開呂不韋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不講,墨家钜子就在鹹陽,實屬是給了趙維楨一個大大的驚喜。
不用打探消息、不用三番四請,對方甚至就是本地人,著實省了很多時間和力氣。
趙維楨帶著他直奔呂府後院。
秦央站定,直接出言:“夫人可是有圖紙設計,要我墨家子弟協助?”
這位墨家钜子,倒是如他自己所說,與趙維楨對墨家善辯、行俠之風全然不同。
倒是頗有未來技術宅的意思。
“確實。”
趙維楨說著,拍了拍自家磨盤:“我想把這東西改為水力驅動。”
“改水力?”秦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放在巴蜀地區,許是可行,但在鹹陽,不見得有這麼強的水力。”
“那用上齒輪呢?”
趙維楨對著魏興招了招手,後者趕忙把帛書送了過來。
她把畫好的帛書遞給秦央:“可數個齒輪相連,借用此物,些許力量,也能夠帶動沉重的磨盤。”
秦央看向帛書,上麵畫著的是幾個輪齒相接、大小不一的齒輪,做出轉動指示。
“這……”秦央感歎:“孟隗夫人的工筆不錯。”
墨家钜子到底是老手工業者了,隻消一眼,秦央就理解了趙維楨的意思。
“如此巧思!”
他感歎道:“我們的工匠,亦曾構思過類似的物件,隻是還沒想好怎麼用。未曾料到,竟然是與孟隗夫人想到一起去了!”
倒也,倒也不至於!
秦央的誇讚發自真心,反倒是讓趙維楨很不好意思了。
齒輪這東西廣泛運用於東漢時期,諸如水磨、水排,還有傳說中才出現的木牛流馬之類的設計,肯定都是少不了齒輪的作用。
所以趙維楨就在想,既然魏興都能立刻聽出來,那肯定戰國末年已有雛形。
她也不過是借著後人的智慧,給前人一點靈感提醒罷了!
“隻是這齒輪,勢必得造得嚴絲合縫才能順利運轉。”
憑借豐富的經驗,秦央已在腦海中構思出齒輪運轉的效果。他興奮問道:“不知夫人可有……呃,準確的尺寸,我好叫工匠儘快打造出來。”
對方熱情高漲,搞得趙維楨都有些愧疚了。
“我隻是有個大致的想法,不善計算。”她說:“具體尺寸,怕是要钜子與墨家子弟反複實驗才行。”
趙維楨心虛得很。要是能算得清,她也就不需要墨家人來幫忙了!
“夫人莫要掛心。”秦央連忙安慰:“僅是這巧思,就足以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草民覺得,這齒輪也不止是能用在石磨上。”
這便是手工業者自身經驗帶來的敏銳度了。
趙維楨點頭:“我想若是能做出來,用在冶金也是可以的。若用水力驅使風箱,豈不是省力很多?”
秦央聞言,雙眼猛然一亮:“確實如此!”
對於工匠們來說,這可是實打實的好東西。秦央捧著趙維楨的帛書頓時如獲至寶:“孟隗夫人果然大仁大才,秦央在這兒替秦國百姓先謝過夫人了!”
趙維楨:“……”
彆謝了,她都覺得臊得慌。
之前兩份圖紙,把東西畫好寄給呂不韋,趙維楨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反應。見不著人,自然也不覺得尷尬。
如今見秦央高興得就差手舞足蹈,趙維楨是真的不好意思。
畢竟東西也不是她發明的!
“咳,嗯,勞煩钜子。”趙維楨回避了話題:“要測量好尺寸,順利驅動,還是要點功夫的。”
“計算之事,交給我們就好。”秦央認真道:“不怕麻煩。”
“如若有進展,可派人來通知我。”
趙維楨客氣說:“不必钜子親自來一趟。”
秦央搖頭:“不用這麼麻煩,我派人知會魏盛即可。”
趙維楨:“……钜子識得我府上管家?”
秦央理所當然:“之前照著孟隗夫人的圖紙打造馬具與曲轅犁,可是魏盛親作監察的。”
趙維楨:“……”
好啊,還主仆合起夥來逗她玩!
…………
……
三日之後。
呂不韋站在趙維楨的屋外,屋子裡的女侍先行一步走了出來。
“主人。”女侍道:“夫人說還需些時間,請你回屋等候。”
“無妨。”
呂不韋堅持:“我在這兒就行。”
女侍聞言,也不多勸,隻是行禮之後,回到了屋子裡。而後站在院子裡的呂不韋就隱隱聽到趙維楨低聲抱怨,說著諸如“這不就是變相催促”、“有話不能直說嗎陰陽怪氣”之類的話。
他聽見了,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有趣,清雋五官流露出淡淡笑意。
之前信中來往,呂不韋雖深諳自己這位夫人心有大誌、作風亦是無比強勢乾脆,但直至她來到鹹陽,呂不韋才發現,原來維楨生活中還有如此朝氣蓬勃的另外一麵。
她本就年輕,離彆四年,也不過雙十年華,性子活潑,倒也是符合她的年歲。
屋子裡一頓緊鑼密鼓後,呂不韋稍等了一會,趙維楨就出來了。
“你就不能回去等麼。”
她人還沒出來,聲音先傳出來,脆生生的動靜好似嗔怪:“我險些把胭脂塗歪了。”
而走出來的趙維楨,雖換上華服,卻顏色素雅,擺明了是隨著呂不韋的偏好故意為之。她本生得清麗端莊,如今以胭脂在唇上微微一點,殷紅色彩為其容貌增添了幾分明豔。
見呂不韋不說話,趙維楨直言道:“怎麼,我隻點了胭脂,就不認識了?”
說完她抬手扶了扶發髻,右手衣袖輕輕撩起,露出不過兩寸的手臂。藕白皮膚上,鋃鐺金鐲卡得恰到好處,更襯得趙維楨的肌膚如凝脂白皙光滑。
呂不韋呼吸猛然一頓,瞳孔微擴。
迎上趙維楨的目光,他趕忙垂眸,避開了視線相接。饒是如此,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滿足和暗喜。
“怎會不認識。”呂不韋回道:“隻是維楨今日美得實屬是讓人不敢多看。”
“既是美的,怎不敢多看?”
“怕多看幾眼,維楨就像那仙女般飛走了。”
就吹吧你就!
說這種話,還一臉認真,搞得趙維楨明知他是奉承,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還不快走?”她說。
“維楨先請。”呂不韋客氣道。
她放下手,衣袖便遮住蓮藕般的玉臂,連同金鐲也藏了起來。呂不韋還從未感到日常穿得這衣衫寬袖是那麼的惹人厭煩。
看來,還是得多送點鐲子才行,呂不韋暗自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