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女官可謂當之無愧的老臣,在華陽宮內威望頗高。結果到頭來,居然要一個七歲的孩子教訓“注意言行”。
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還是勉強應道:“謝公子提醒。”
而後伯姚夫人看向趙維楨:“華陽夫人那邊還有吩咐,孟隗夫人,我先行一步。”
趙維楨:“請。”
她笑眯眯地送走臉色難看的伯姚夫人,待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學堂內,趙維楨才再次低頭看向嬴政。
嬴政幾乎是同時抬頭。
四目相對,小嬴政認真開口:“夫人認為我該自行處理此事。”
不談前情、不說經...過,這麼一句話,就讓趙維楨明白了情況。
原來他早就發現自己在外偷聽啦。
“沒錯。”
和嬴政說話,幾乎不用過多解釋什麼。趙維楨點頭肯定:“此事為楚係勢力與秦國宗室的衝突,我一外人,確實不好插手。而且政公子你早晚得自己麵對。”
嬴政:“嗯。”
他倒是沒什麼意見,隻是回想起剛剛伯姚夫人的態度,嬴政很是不忿。
“先王在時,她決計不敢如此猖狂。”嬴政不滿:“楚人太過猖狂。”
趙維楨同樣這麼想。
在她麵前,伯姚夫人可是一直客客氣氣的來著。
雖說趙維楨有刻意不讓她與學生單獨相處,但在她看到的地方,伯姚夫人對嬴政、對嬴成蟜,乃至其他學童一直是溫柔有禮。
如此看來,這禮貌也隻停留在表麵上。
不過趙維楨倒也不意外。
宮中女官多為貴族子女,有學識、有能力。伯姚夫人隨華陽夫人嫁到秦國這麼多年,又是華陽夫人的心腹,在宮中地位不低。
她肯定看不上平民出身的趙姬,也看不上父親沒能耐的趙維楨。
至於嬴政?
估計是覺得,他再聰明也是個孩子。自己一把年紀了,他當然得聽她的。
換做其他同齡人,早在伯姚夫人不冷不熱訓斥無禮的時候估計就已經慫了。
然而小嬴政打小就不是善茬。
早晚是要撕破臉皮的,但趙維楨沒想到楚人變臉這麼快。
她還以為他們能與華陽夫人和平相處到嬴子楚去世呢。
轉念一想……
伯姚夫人再怎麼有地位,也是一名女官。連女官都這幅態度,肯定是華陽夫人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至於為什麼?
趙維楨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腰際。
她的腰側空空蕩蕩,可那理應是君子佩劍的位置。
估計是秦昭王臨終前送趙維楨一把誡劍,讓華陽夫人等勢力開始忌憚了吧。
放在後世,送這麼一把劍,幾乎可以說是先王命其監國了。
即使是當下,誡劍在手,趙維楨的地位也於無形中大幅提升。至少今後若是楚係勢力想做什麼事情,在秦廷中,趙維楨大可以捧著誡劍當麵反駁。
“夫人?”
嬴政見趙維楨不說話,謹慎出言:“可是我做的過分了?”
趙維楨趕忙搖頭。
她蹲下()身,與嬴政平視,一如既往地鼓勵道:“政公子做的很好。雖然現下還不能與華陽夫人翻臉,但也不能放任一名女官欺侮到咱們頭頂上來。”
這要是忍下去,之後還得了?
而且伯姚夫人話裡話外嫌棄趙姬,在這個年代,嬴政就算是直接殺了她都不能稱之為過分。
聽到這話,嬴政緊繃的臉色徹底放鬆。
“夫、夫人……”
直到此時,還是不明白事情進展的嬴成蟜,終於回過神來。
三歲的男孩小心翼翼:“夫人,阿兄,阿兄是和夫人吵架了嗎?”
話是看著趙維楨說的,但小成蟜估計是嚇壞了,說話有些詞不達意。
但趙維楨開始能理解嬴成蟜前後兩個“夫人”,分彆指的是她與伯姚夫人。
趙維楨沒...回答,反而先行看向嬴政。
“他還不太明白事理。”嬴政淡淡道:“跟在我身邊,也不會覺得我是壞人。”
言下之意即是,與其完全與嬴成蟜劃清界限,還不如由他做個小跟班,這樣也不會明明有血緣關係,卻是熟悉的陌生人。
更是表明了嬴成蟜雖然懵懵懂懂,還有點被寵壞了的模樣,但嬴政不討厭他。
趙維楨不禁露出笑意。
嬴政身邊的小朋友,從燕丹到嬴成蟜,都是沒什麼壞心思的開朗派。俗話說得好,天然克無口,看來放在先秦也是成立的。
“沒有,成蟜公子誤會了。”
趙維楨掛著燦爛笑臉,出言安撫:“一定是伯姚夫人和政公子聲音大了一些,太吵了對不對?說起來,兩位公子是要去做什麼呀?”
她語氣輕鬆,又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嬴成蟜的思路立刻從剛剛的情況轉移。
“啊!”
小成蟜認真回應:“阿兄說了,我們要去鹹陽宮。”
趙維楨:“去鹹陽宮好啊,我喊魏興送你們去,好不好?”
嬴成蟜:“嗯!”
扯開話題,嬴成蟜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
趙維楨這才起身,左手牽著嬴政,右手牽著嬴成蟜,若無其事地帶著兩名男孩離開學堂。
甫一跨過門檻,趙維楨還沒來得及去喊魏興,就看到趙姬帶著子嬴姑娘,匆匆往學堂趕過來。
自打秦昭王去世後,趙維楨就沒私下見過趙姬。
趙姬如今也算是如願以償,換上了錦衣華服,身後除卻女官子嬴外,還跟著兩名侍女。
她生得好看,這麼一打扮,僅看外表,簡直比貴女還要貴女。
隻是趙姬神色倉皇,直到看見趙維楨,她才長舒口氣。
“維楨夫人!”
趙姬驚喜向前。
她先是高興,而後又是後怕地拍了拍胸口:“我剛聽侍女說,華陽夫人要帶政兒去見楚國使臣。這使臣還沒去朝堂拜謁太子呢,可不能私下見麵呀!嚇死我了!”
趙維楨抬眼挑眉,看向子嬴姑娘。
身後的子嬴姑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笑道:“我可沒提點。”
沒提點?不錯啊。
“看來人入了宮,就是不一樣。”趙維楨開口:“媯夫人長進不少呀。”
“陰陽怪氣!”
趙姬嬌嗔道:“怪不得你和呂不韋是夫妻。”
相互揶揄的話語落地,二人均是笑了起來。
怎麼說呢,在這種情況下,趙姬還是一副喜怒形於色的模樣,反而相處起來讓人放鬆。
誠然她在邯鄲確實做了些不對的事情,但如今趙姬也是多少認識到了問題。
儘管長進不快,可有子嬴姑娘提點,也是在慢慢進步。
趙維楨一直覺得,能生出嬴政這樣的天才來,嬴子楚和趙姬應該都不會是傻瓜。隻是條件限製了趙姬的眼界,即使在秦國,她也沒什麼機會去接觸夫君庇佑之外的世界。
趙姬是有不少問題,但如嬴政所言,她是子楚的正夫人,是子楚嫡長子的母親,不論如何也輪不到楚國的女官去嫌棄。
擱這兒鬨事,不回敬一番,說不過去吧。
“近日如何?”趙維楨上下打量趙姬一番:“國君新喪,你要低調些。”
“我曉得的。...”
趙姬壓低聲音:“當天晚上,我就把所有首飾都收起來了。近日宮內沒什麼活動,我怕我做多錯多,乾脆不必要就不露麵。免得在外丟了臉。”
趙維楨頷首:“低調行事最妥當。”
趙姬聞言,雖得意於趙維楨認同她,但還是不免抱怨:“夫君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成日在屋子裡憋著,哪怕是有子嬴姑娘陪著說話,也太無聊了。”
“無聊嗎?”
趙維楨等著的就是她這話。
她保持著笑意:“學堂也該開課了,若是無聊,你與子嬴姑娘就來幫我上課吧。”
趙姬:“哎?”
趙維楨繼續說:“我這就去同太子說明,把伯姚夫人與公子諒換掉。也不用你指導學童功課,就做做收發作業試卷,統計考試成績之類的瑣事。”
趙姬瞪大眼:“哎??”
早在一年前開辦學堂時,華陽夫人非得塞個女官過來,就讓趙維楨微妙地有些不爽。
這可是對方親自遞來的把柄,誰叫她好巧不巧,就在現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