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夫君跑了,把自己和兒子丟在邯鄲。
之後他成為了秦國太子的嗣子,又娶了另外的女人。
維楨夫人說的什麼“聯姻”、“利益”,什麼戰勝外交,在邯鄲時,趙姬幾乎都沒聽進去——她覺得這些事距離自己都太遙遠了,完全不應由她來操心,會發生在她身邊。
直至隨著維楨夫人來到鹹陽,直至發現夫君在秦國頗有威望,直至他成為了太子,又迅速成為了國君,趙姬才遲鈍地意識到:這些事情,不僅會發生在她身邊,甚至是她的一舉一動,也許會左右事態的發展。
夫君從來不嫌她遲鈍的,一如維楨夫人。他耐心地對她說,若有不懂,可直接問他,即使他沒空,也可以去問子嬴姑娘。
可沒等趙姬真正開悟,夫君就……
趙姬越是細想,就越難過。
她隻覺得好像是天空裂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儘管往日也有類似的情況,可最終它都會愈合的。
但趙姬清楚,這一次不會了。
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隻是出於本能,趙姬清晰地意識到:若是夫君一死,從今往後,不會有任何人再提供給她堅實的依靠。
趙姬一雙明眸飽含淚水,她抬起濃密的睫毛,觸及到的卻仍然是趙維楨平靜且沉重的麵孔。
在邯鄲的時候,趙姬很怕趙維楨,尤其是怕這幅表情。
僅僅是因為她與趙姬認知裡的“女子”不一樣。
她會用這樣的表情告訴她,夫君另娶不是不愛她,旁人刁難也不是因為仇恨。她用這幅平靜的麵孔顛覆了許多趙姬賴以生存的認知,說出口的全然是男子一般的話語。
趙姬很久之後才明白,她屢次在維楨夫人麵前失控,不是因為憤怒,不是因為厭惡,完全是出於“害怕”。
現在她不怕了。
她擦去淚水,心底翻湧上來的竟然是羨慕。
羨慕維楨夫人可以在如此緊要關頭保持沉著冷靜,可以把所有的情緒儘數壓在心底,去做彆人的依靠與保護傘。
“我曉得的。”趙姬再次重複了一遍,不是對趙維楨,而是對自己強調:“如果有事情,全聽夫人與不韋先生吩咐。”
“我已派蒙毅離開鹹陽宮,去通知蒙武將軍。”嬴政補充:“上半夜的時候,羋夫人的女官就找借口出宮去了。”
蒙武就是蒙恬、蒙毅的父親。
幸好蒙驁將軍臨行前,隻帶走了蒙恬,把自己的親兒子留了下來。
趙維楨飛快地盤算時間:雖說是派魏盛出城通知王翦,但真出了情況,等王翦帶兵回來是來不及的。
蒙武留在鹹陽,能調動的兵力不多,能拖一點時間。
不過——
趙維楨挑了挑眉:“羋夫人的女官?”
在華陽太後有所動靜之前,趙維楨從來沒說出過心中的假設。
嬴政是趙維楨一手教出來的,他的母族勢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可謂是天生不會依附於任何一方勢力。
正因如此,先昭王寵愛他、秦王子楚重視他,朝中官員對他少年天才的名聲亦是毫不掩飾地讚賞有加。
如果趙維楨站在華陽太後的位置上,她會在這個關頭把嬴政換下去。
這是最好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如果不成,待日後嬴政上位,他勢必會比即位之後才突然強硬起來的秦王子楚棘手百倍。
趙維楨沒說,是因為她總不可能直言秦王子楚馬上就會死。
她更不想讓嬴政對眼下張口閉口就是阿兄,非得要跟在阿兄身後的小成蟜心生嫌隙。
沒想到的是,即使她不說,嬴政也意識到了。
少年嬴政的麵孔中依然沒什麼表情。他一雙鳳眼裡閃爍著的隻有了然:“成蟜隻有七歲,他還不懂這些。隻是權力之爭,即便他不懂,也定會被架起來。”
趙維楨懸著的心又放了下去。
如何可以,趙維楨還是不願看到兄弟鬩於牆的戲碼。
嬴政心有明鏡,她就不白白擔憂了。
“如此,那就——”
“太傅、王後,太子。”
趙維楨話說一半,寢殿沉重的大門開了一條縫隙,一名神情疲憊的侍人走了出來:“王上請諸位進殿交談。”
這就是有話要對她與嬴政說了。
見侍人麵露倦色,顯然是好幾天不曾闔眼,趙維楨想了想,問道:“宮中侍人,沒有輪班麼?”
侍人一驚,而後誠實回答道:“回太傅,自然是安排輪值,隻是王上病重,臣實在是無心休息。”
趙姬接嘴:“他是夏太後送來照顧王上的侍人。”
夏太後是秦王子楚的生母,所以麵前的侍人是自己人。
“勞煩你出宮一趟,”於是趙維楨叮囑道,“到宮門前放風,若有意外,立刻回來稟告。”
“是。”
侍人領了命令,拔腿就往宮門跑。
趙維楨則看向嬴政和趙姬:“進去吧。”
一行人走進寢殿,還沒行至床前,與趙維楨完全相反的死氣沉沉模樣完全相反,一陣爽朗的笑聲爆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