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新君首次上朝,拍板決定了太後一黨逼宮之事的處理方案。
太傅孟隗夫人護駕有功,念及往日功績累累,賜予夏陽為封邑,號夏陽君。
華陽太後送去櫟陽養老,陽泉君舍儘爵位、田產,換回全家的性命,與其他一乾牽連其中的楚臣,以及依附於楚臣的門客士人,該驅逐的驅逐,該流放的流放,從此不可再踏入鹹陽一步。
自此,於秦廷影響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楚係一脈,徹底失去了話語權。
當今受秦王信任重用的,是呂不韋、趙維楨夫婦二人。
風波過後,由於國喪,鹹陽城內一切從簡。
酒肆、商鋪臨時歇業,夫婦二人要忙的事情就少了些。
趙維楨比往日更早回府,一進後院,就看到呂不韋正在哄孩子玩。
他許是剛從鹹陽宮回來,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更換。呂不韋站在樹蔭下麵,左右手各抱著自己的女兒們,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觸及到趙維楨,他莞爾道:“是阿母回來了。”
趙維楨:“……”
你臂力是真不錯啊!她不禁汗顏。
如今德音、文茵一歲多,姐妹二人雖然不算太胖,但也有十一二斤了。相當於呂不韋左右胳膊各托著兩隻至少五公斤的啞鈴,而他還麵色不改,完全是遊刃有餘的模樣。
“與王上說了什麼?”趙維楨向前:“怎不讓乳母來抱?”
“自然是如何給楚國一個交代。”呂不韋回了一句正事,而後一本正經:“我抱抱閨女又如何?平日忙碌,難得回來得早,還不抓緊陪陪她們。”
這點呂不韋做的倒是真不錯。
姐妹二人一出生,就幾乎是被全家都放在手心裡嗬護。每日夫婦二人忙碌完回府,都要騰出一些時間與女兒們相處。
有些二十一世紀的父親,做的都不一定比呂不韋更好。
所以德音和文茵對自己老爸還是很親昵的。
德音抓著呂不韋的衣襟,文茵則瞄準上父親腰際的玉佩帶子。一歲大的孩子已經能理解“阿父”、“阿母”的含義了,隨著呂不韋轉身,姐妹二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
發現阿母真的回來了,文茵當即樂出聲,先於姐姐一步朝著趙維楨伸出手。
趙維楨理所當然地接過文茵。
結果妹妹抱在懷裡,慢上一步的德音沒要成抱抱,小臉一皺,哭了起來。
呂不韋:“好了好了,不哭。阿父抱你還不行嗎?”
德音拚命搖頭:“嗚哇——”
呂不韋:“……”
趙維楨忍俊不禁:“看來阿父的麵子還是沒阿母大。”
聽到哭聲,當了外公的趙梁連忙趕過來。
趙梁本就內疚於沒才能於大事上為女兒分憂,又素來喜歡小孩,所以趙維楨生育之後,當外公的就歡欣鼓舞地接過了幫忙照看孩子的重擔。
外公把姐妹二人哄走,趙維楨才回歸正題。
“楚國一事,你需出麵斡旋。”她說:“處置大批外臣,橫豎要招惹楚國不悅。你身為一國之相出麵交涉,才能彰顯秦國重視。”
呂不韋:“就算是我去,也得帶著誠意去。”
趙維楨略一思索:“公子啟的妻子,最近又得一子吧?可請王上重金賞賜,慶祝小公子周年禮。”
公子啟的妻子是秦國的公主,秦相出使,也算是娘家人照拂。
呂不韋卻隻是笑:“隻是這些還不夠吧。”
趙維楨側了側頭。
呂不韋:“維楨明白我的意思。”
本來是不明白的,但他這麼一說,她就懂了。
“經此一事,雖然徹底把楚臣趕了出去。”趙維楨壓低聲音:“但也是斷了秦楚的聯姻之盟,你還想把這個傳統續上。”
“未嘗不可。”呂不韋說。
趙維楨抿了抿嘴角。
她的沉默讓呂不韋了然:“維楨不太同意。是覺得自己帶大的國君,也不過是名孩子,是麼?”
這隻是原因之一吧。
呂不韋見她不語,又提議道:“聯姻可以娶,也可以嫁。若是維楨覺得不合適,不如嫁一名秦國公主過去。”
趙維楨一哂:“楚王都多大年紀了?”
還不如娶呢!
楚王完早年在秦為質,由春申君協助出逃後至如今已即位十五年。不說彆的,他的大兒子公子啟與趙維楨是同齡人,就憑這個,也不能把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嫁給糟老頭子啊。
在先秦時代,這樣的政治聯姻比比皆是,但趙維楨到底是個現代人,她心裡過不去這個坎。
“楚國後宮本就複雜。”趙維楨說:“秦國的公主就彆去蹚這渾水了。再者公子啟已經娶了一名秦國公主。若是再送一名公主過去,楚王娶了,輩分亂了;太子娶了,又是給公子啟增添困擾。”
橫豎比較下來,還是娶一名楚國的公主更為合適。
理智上趙維楨明白這是最穩妥的選擇,她這時候不喜歡聯姻這種方式。
雖然早在邯鄲時,趙維楨就同嬴政、同趙姬講述清楚了其中關鍵,當時還是個小豆丁的嬴政早早地就理解接受了這一方式。而且,趙維楨也想不出向來內斂、冷銳的少年嬴政,會對哪個女孩子愛到要死要活。
“剛平定了華陽太後的麻煩。”趙維楨又說:“再迎一名姓羋的妃子,我唯恐重蹈覆轍。”
特彆是趙維楨知道曆史。
在秦末漢楚,胡亥即位後,陳勝吳廣舉兵起事,就是打出了公子扶蘇與項燕的旗號。由此可推斷出,公子扶蘇的母親,有一定可能是名楚女。
而若是秦楚繼續聯姻,楚國的公主生下長子,縱然他不是公子扶蘇,也會擁有來此楚國的母族。
立他為太子,也許會再次養出一批太後黨。
不立他為太子,那便是廢長立幼,到時候也可能出問題。
趙維楨越想越覺得頭疼。
“維楨。”
呂不韋溫言開口,打斷了趙維楨的思路:“你想遠了。”
她猛然回神,對上呂不韋清朗視線。
“國君年少,就算現在定親,那楚國的公主要嫁過來,至少也是三年之後。”呂不韋的聲線很是溫柔:“更何況如今的秦廷,已經沒有太後一黨的威脅,王上身邊有你我在呢。”
也是。
仔細一想,曆史已經變動很多很多了。
未來的昌平君,如今身在楚國爭奪繼承人的位置。未來左右朝堂的華陽太後,亦是相當於被“流放”至了櫟陽。
曆史上記載要造親哥哥反的嬴成蟜,如今還是一口一個阿兄,跟在少年嬴政身後,把阿兄當英雄憧憬呢。
僅從眼下看,楚國的母族不在,趙維楨完全是在擔憂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知曉未來是一回事,但也不能讓曆史束縛思路。
“是我多慮了。”
趙維楨心中微凜,幸好有呂不韋出言提醒,不然她肯定會走進死胡同的。
不過嘛……
“既是國君的婚事,你該和王上商議,而且……呃。”趙維楨想了想:“這事得麻煩趙姬。”
秦王政今年才十二歲,就算他再有主意、呂不韋和趙維楨再怎麼掌握實權,那定親的事情,還是得親媽來。
這方麵,趙姬天生擁有話語權。
“你與王上商討之後,確認出使,再與楚國使臣交談。”趙維楨吩咐道:“初篩過後,再讓太後過目……”
“怎麼?”呂不韋見趙維楨神情複雜,不由得問。
“你說得對。”趙維楨不忍直視:“這也年紀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