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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41年,秦國發兵攻韓。
秦王政少年野心、虎視眈眈,一場戰事籌謀已久,中原各國對此毫不意外。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領軍攻韓的竟然是昔日的趙國名將廉頗將軍!
老將軍戎馬一生,一輩子絕大多數時間都在與秦戰爭,到了卻指揮秦軍出兵。儘管眾人皆知廉頗是為了償還夏陽君的恩情,也不免因此心驚。
連素有“忠臣”之稱的廉頗都為秦效勞了,那這天下,還有誰能攔得住秦國?
而這正是趙維楨想看到的。
武將忙戰事,文臣也不會閒著。
特彆是一年之後,鹹陽學堂開始了新一輪的招考。放榜當天,學堂外的廣場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學堂開辦一整年,外麵的廣場也在官方屢次鼓勵下,發揮了它作為文化中心應有的作用:時不時會有露天的基礎公開課宣講,多數為秦法秦律,以及法家學說的答疑解惑;往來的門客策士也會三三兩兩聚集此處,高談闊論、指點江山,討論出什麼覺得有用的東西就寫在紙上留下來。
起初人人都以為夏陽君是要辦個稷下學宮,而直到此時,學堂外的廣場才擁有了趙維楨初步構思的模樣——
稷下學宮?她想要的是個雅典學院!
今日放榜,許多士人都知道趙維楨會在場,因而來得人比平日更多。
對此趙維楨毫不意外,她意外的是……
趙維楨轉頭看向身邊的呂不韋:“你很閒麼?”
外麵打仗呢,作為秦相國不操心家國大事,往文人策士裡麵紮堆做什麼!
而呂不韋完全不覺得自己多餘。
他一身白色深衣,穿得相當質樸。但呂不韋氣質文雅高貴,又生得一張白淨端正的麵孔。這般氣度,佇立在諸多寒門之中,既顯勳貴,還分外紮眼。
特彆是近日呂不韋要來,趙維楨不得不與之配合,也換上較為簡樸的淺色衣裳。
一下子便從秦相國與夏陽君露麵,變成了“鹹陽學堂的先生與士人交流”。
趙維楨可太明白呂不韋的意思了:他就是想擺出禮賢下士親民親士的姿態。
呂不韋自然看出了趙維楨那丁點微妙的不痛快。
可他完全不心虛,隻是抄著一雙手、掛著謙遜溫和的笑容,一邊客客氣氣地同士人們打招呼,一邊哭笑不得地回應:“維楨莫忘了,文茵也是今年的考生。我一個當爹的,來關心自己女兒的成績還不成?”
好吧,這個理由趙維楨接受了。
彆的方麵不提,呂不韋對兩個閨女是誠心實意的好。
“你放心。”
趙維楨淡淡道:“相國親自幫忙補習,還能落榜不成?”
話音落地,呂不韋“噌”的扭過頭:“當真?!”
沒見過呂不韋真心發笑,是不會覺得他貼在皮囊上的完美假笑有問題的。但眼下他一雙明眸驟然亮了起來,便凸顯出剛剛客套時有多麼心不在焉。
“我騙你作甚。”趙維楨莞爾:“考了個倒數第一,但也是考進來了。”
鹹陽學堂一班就收五十個人,這還是第二年,考生比頭年多太多。文茵能考到第五十名,已經算作小學生中的尖子生啦。
“是喜事啊!”
呂不韋長舒口氣,而後眉眼之間的自豪便按捺不住:“不枉文茵一番苦學!”
嗬,一番苦學?
要不是呂不韋提溜著學習,還不知道她能考成什麼個德行呢!
想到小女兒的性格,趙維楨就頭疼。
“也不知怎麼生的。”她嘀咕道:“明明長得一樣,性格卻相差這麼遠。”
說的自然是德音和文茵。
德音性格敏銳文靜,也坐得住。背書、練字不在話下,在學堂的成績也是一頂一的。
而文茵,有時候趙維楨覺得自己生得不是個女兒,是隻小猴。平時招貓逗狗、翻牆爬樹根本不在話下,淘氣又活潑,好像渾身使不完的精氣神。
“為人父母,所求不過後代一生順遂。”
呂不韋緩言勸道:“她們兩個,就算自己能力不行,有你我在,也不會苦到哪裡去。隻要開心就好。”
這話說得,比好多二十一世紀的爹媽都要開明。
“再長一長,送文茵去學武算了。”趙維楨說:“我看她挺羨慕男孩兒們舞刀弄槍。”
“也好。”
呂不韋沒當真,忍俊不禁道:“說不得十年之後,秦國就出了第一位女將軍呢。”
而後他看向鹹陽廣場中央的公示欄。
趙高拎著榜示與漿糊走過來,在一眾士人、家長,以及好事的公卿貴族簇擁下,將入學名單貼了上去。
“文茵入門,還是雙喜臨門呢。”呂不韋說。
趙維楨挑眉:“前線有消息?”
呂不韋頷首:“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
他倒是沒和趙維楨玩你想先聽哪一個的無聊遊戲。不等趙維楨反應,呂不韋繼續說道:“好消息是廉頗將軍一路勢如破竹,打下了南陽。”
趙維楨猛然一頓。
這……倒是真的好消息!
秦軍紀律嚴明,縱然是兵力強盛的趙國也比不上,更遑論打的是國弱兵衰的韓國。
而且打下南陽,韓國基本也不剩下什麼了。
曆史上的韓王就是在秦軍攻破南陽後主動請降的。
“隻是不韋聽聞,”呂不韋輕聲道,“廉頗將軍在打下南陽後,就將兵權交給了蒙武將軍,若要上書秦王告老。”
趙維楨闔了闔眼。
呂不韋口中“不好的消息”,怕就是這條。
早在請動廉頗將軍的時候,他就是這麼與趙維楨說的:打一場勝仗,然後他走。
看來強盛的秦國和強力的秦軍並沒有讓老將軍改變心意。
“老將軍人明白著呢。”呂不韋凝望著人頭攢動的廣場,不禁感歎:“古往今來,多少能臣、良將,要麼死無全屍,要麼下場淒涼?他為秦國打一勝仗,一則血洗為趙摒棄的恥辱,二則還了維楨一個人情,三則以凱旋結束戎馬一生。名、利,以及恩情,他都算得清清楚楚,算作有個好結局。”
趙維楨沒說話。
和曆史相比,情況確實要好得多。
她不懂醫術,不能為平原君延續生命,也救不了瀕死的秦莊襄王。
但對於能活的人,趙維楨還是希望自己能力所能及地改變遺憾——比如說阻止太子丹入秦,再比如說接廉頗老將軍養老。
曆史上廉頗老將軍離趙入魏,不得重用,轉而受楚王邀請而入楚,隻是一戰失利,抱憾告老。
秦軍並非楚軍,老將軍與秦國打了一輩子仗,也了解秦軍。
他打勝仗,趙維楨一點也不意外。
“既是如此,就送老將軍離開吧。”趙維楨說:“送輛好馬車,將軍想去哪兒,就送他去哪兒。”
“維楨本意也不過請老將軍開一個好頭罷了。”呂不韋補充。
就知道他能明白。
在計策方麵,夫婦二人向來不用多嘴解釋什麼——連老將軍都為秦帶兵了,那這天底下的文臣武將是不是得掂量一下,秦國一統乃眾望所歸?
她堵得就是那些說“暴秦”、“虎狼之國”等儒生的嘴。
“廉頗將軍告老,其實也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