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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41年末,在秦軍絕對的威勢碾壓之下,韓國再也無力抵抗,選擇投降。
韓王被迫入秦。
章台宮大殿之內,文臣武將自覺成列,威嚴寬闊的秦廷鴉雀無聲。昔日尊為諸侯王的韓王然,今日如同其他朝臣一般,頂著無數視線絕望地跨過門檻。
他一步一步走到秦王王座之下,雙手托起韓國國璽。
“今韓國自降,”韓王深吸一口氣,哽咽道,“願為秦國藩地,求止刀戈。懇請秦王放韓國公卿與百姓一條生路。”
王座上的嬴政,在冕旒之後側了側頭。
厚重端莊的冕旒遮擋住了秦王的視線和大半麵孔,卻這擋不住少年國君的身形。王座之下的韓王然驚愕於秦王比他想象得還要年輕,卻要比他想象的——不,比他更具冷銳的威嚴。
當年秦王政即位時,三年之內薨了兩位秦王。六國國君與貴族紛紛暗自鬆了口氣,以為秦國的氣數到此為止。
誰能想到,就這麼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竟然如此強硬乾脆、野心勃勃,比秦昭王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
座上的秦王政緩緩點頭:“韓國投降,秦國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說著他看向位於前列的呂不韋。
“仲父,勞煩你。”少年國君淡淡道。
聽到吩咐,秦相國呂不韋才慢慢出列,走到韓王麵前。氣度溫和的秦相國先行向韓王行禮,而後抬起雙手:“韓王,請。”
韓王闔了闔眼。
他遲疑瞬間,但到底鬆開了手。
傳承百餘年的國璽,就這麼為他交了出去。
——自己就這麼成了亡國之君啊!
一時間,韓王然的心情悲憤交織,熱淚充盈眼眶。
當呂不韋接國國璽,親自呈到秦王政麵前時,韓王踉蹌退後兩步,險些就沒繃住情緒。
但他不行。
交出國璽隻是第一步,縱然淪為喪國之人,可韓王然也得爭取最後一分希望。
“韓國既已投降,”他說,“還請秦王高抬貴手。”
秦王政冷冷地看著呂不韋將韓國國璽放在他麵前的長案上。
這可是一國國璽啊。
韓王在心中惶恐地想:難道連一國之璽都不能引起這秦王的情緒麼?難道打下一國,這少年國君都不放在眼中麼?
他,他究竟是不是個人?!
“若韓國不抵抗,寡人也不願意繼續行殺戮征伐之事。”秦王政平靜地說:“但接受一國,與接受一座城池完全不同,具體如何接洽,並非寡人一人能說了算的。”
說完,秦王冕旒之下的視線越過韓王,環繞整個正殿。
“列位怎麼看?”秦王政問。
“稟王上。”
剛剛複位的呂不韋再次出列,坦言道:“臣以為,韓國既已投降,不可趕儘殺絕。韓國自降為藩國,恐有當地貴族不忿。可暫且不設郡改而留國,供養這一代韓國貴族,至於下一代,就叫他們自尋出路。”
“相國此言不妥。”
呂不韋話音落地,就有臣工出言反對:“沒道理用秦國的錢,去養韓國的公卿貴族。何況若是如此樣樣保持不變。那還打什麼韓國,獻什麼國璽?”
“沒說不變,列位同僚且聽不韋說完。”為臣工打斷,呂不韋也不生氣,清雋白皙的麵孔仍然噙著謙遜笑意:“除卻不韋將將說的那些,雖不設郡,但一切按郡地管理:派秦臣行政,行秦法秦律,改韓製為秦製,貨幣、度量衡均如此。在韓開設蒙學課堂,教授秦篆、秦書。”
言及此處,朝堂之上的議論和反對氣氛才消減大半。
而呂不韋還沒說完:“在韓征募的兵卒,亦混編進秦卒當中。具體如何編排、訓練,不韋不擅征戰,還請諸位將軍們商討提議。”
呂不韋先行開場後,秦廷上的諸多臣工就這麼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有支持的,有反對的,還有更多的是在切實討論具體方案。他們的行徑,就好像大殿之中的韓王然並不存在一般。
韓國就是秦國砧板上的一塊豬肉,數個廚子湊作一堆,來回商議該如何切割這塊肉。
站在正殿中央的韓王,聽著這些話隻覺得荒謬。
而王座之上的秦王卻是一言不發。
在韓王看來,座上的少年國君並不是擁有耐心,他更像是一尊沒有情緒和感受的石雕。
這讓韓王不禁回想起過去的傳言——
都說秦王政不過是名傀儡,如今真正掌控秦國的是秦相國與太師夫婦二人。
正是因為秦廷上的秦王政少言,討論仿佛由呂不韋主持大局才會出現這種謠言吧。
但同為國君,時至今日親自見到了秦王政,韓王然終於驚覺這般謠言錯得離譜。
秦王政不是沒有抉擇權,他早在步入秦廷之前,當下討論的一切就已經有了答案。
不露情緒,仿佛給了臣工發言的餘地,也許這就是韓國一敗塗地的原因之一。
韓王然暗地握緊拳頭。
他抬起頭,王座之上的秦王政若有所感。少年國君不過是輕輕抬手,而後秦廷的討論聲便立刻消失殆儘。
“我以韓王之身請降,願入秦為質。”韓王然開口:“如此,雖韓國為秦國藩地,但也是沒有國君。秦王可立我兒公子安為王,為秦監管、治理韓國。”
韓王的話語落地,李斯立刻站了出來:“臣以為不可!”
“不妥吧。”李斯說:“留一個韓王在鹹陽,又立一個新的,這才是真的沒什麼區彆。”
“爾等所言在韓用秦臣、征秦兵,設立秦國的學堂。”韓王悲愴地反駁道:“難道還不夠嗎?我之所以出言,無非也就是希望秦王給一個虛名,能讓我兒保護好在韓餘下的王室,給旁人留個好去路!如此,也可彰顯秦王仁義守信,怎就不妥?”
“韓國不需要這麼一個虛名,寡人也不需要。”
秦王政冷淡地回絕了韓王的要求。
但一言過後,少年國君又道:“你入秦為質,可以。另立新君,也可以。寡人甚至可以給新君一部分實權,允新君參與國事。”
韓王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如此寬厚,這可不是秦王政的風格!
“但——”
果然還有後話。
秦王政繼續道:“公子安,寡人覺得不合適,換一個吧。”
韓王:“……那秦王以為誰更合適?”
直到此時,王座之上的秦王政,終於扯了扯嘴角。
少年人給了韓王一個幾不可查的笑容。
“寡人可送公子非回新鄭,”秦王政坦言,“立公子非為代王。”
韓王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轉為了然,而後停留在深深的悲哀和自嘲之上。
“明白了。”
他有氣無力道:“原來秦王早有準備。”
偌大的秦廷,文臣、武將數都數不清,其中任何一人站出來,也許都有著讓六國為之懼怕的功績。
可要說誰能懂秦王、乃至秦國的心思和政治主張,大概這其中誰也比不上一個韓國的公子非。
公子非為存韓入秦,奔走上書,不惜以死明誌。連秦王政的一杯鴆酒都沒叫他改變立場。
於韓,他仁至義儘。
如今大廈傾頹,一個惹秦王不快,韓國依然有從藩國徹底滅國的風險。
沒有人能力挽狂瀾,救一名已死之人了。
此時送公子非上位,他既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負,也是不得不為秦國賣力。
甚至,秦王願意冒著公子非會舉事反秦的風險這麼乾。
韓王捫心自問,他沒有這樣的底氣,亦沒有這樣的能力和膽識。
而且這樣的籌謀,早在幾年前秦國攻韓就開始了,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