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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36年,秦軍伐齊。
王賁將軍領軍,騎兵一路勢如破竹,很快就兵臨城下,圍住了齊國國都臨淄。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秦國,朝堂之上對此議論紛紛。
“有大梁在先,臣以為可派人勸降。”
“以德服人,不動刀戈,亦不會損失我軍兵卒,這是最好的。”
“不對吧,秦國什麼時候有了儒家學說?真當魏國人是因為秦軍仁慈才投降的麼?還不是秦軍強勢,他們沒有勝算!”
“都到城下了,打就是了!”
文臣武將各執一詞,分成好幾派,討論個沒完。
待到大家議論了一會兒,李斯才慢吞吞站出來。
“諸位,”他朗聲出言,“勸降也好,攻城也罷,目的皆在於取齊。如今王賁將軍已圍堵臨淄,不論選取什麼方式,拿下齊國不在話下。當前最為要緊的是,待到六國一統後,秦國該怎麼辦。”
朝中上下皆為一震。
雖則臨淄還沒打下來,但明眼人都明白這是遲早的事——甚至都不會花上多少時間。
李斯主張這就討論一統之後,無可厚非。
他一開頭,立刻有大膽地站了出來。
“自周平王起,天下諸侯割據,分分合合,已有數百年,”有文臣出言,“今日各國一統歸秦,足以可見我王乃天命所歸,可如周王般尊為天子。”
話音落地,秦廷哄然作響。
有人附和,有人反對,又是一陣討論聲起。
李斯佇立在原地,耐心等他們吵完,吵到差不多了,才不急不緩出言:“古有武王伐紂滅商,取而代之,得以有周王室。而當下與往日截然不同,秦國終結諸侯亂象,不曾與周天子有過齟齬,更無取代周天子的說法。尊為天子,不太合適。”
“是啊。”
“秦室非周王室後代,何故要這個名頭?”
“非要取而代之,反倒落人口實。”
說著說著,臣工再次開始喧囂。
但在場的人都明白,李斯的話,就是秦王的話。若無國君授意,他決計不會站出來出這個頭。
所以再討論下去,秦廷之上也大致明白了國君的意思。
待到像模像樣的討論差不多了,李斯才轉身看向王座:“王上以為如何?”
王座之上的秦王政:“寡人與周天子非親非故,既供奉其祠,毋須取而代之。”
“臣也是這麼想的。”
李斯誠懇道:“更遑論上古五帝,沃野千裡,雖為天子,但諸侯外夷朝拜與否,卻不能左右。今王上大興義兵,征伐寇賊、平定中原,設郡縣,律法一統,是五帝也力不能及的。
“國君之功,比五帝更甚。由此臣有一請:古代有天、地、泰皇,其中泰皇最為尊貴,臣冒死出頭,可尊我王為泰皇。”
眾臣皆驚!
天子還不夠,要尊為皇?
古往今來,怕是都沒人動過這個念頭!
然而對於秦王來說……
“泰就免了,”秦王政冷淡道,“可著皇字,采上古‘帝’之位號,號曰‘皇帝’*。列位以為如何?”
以為如何?
在場的臣子公卿無人敢言。
誰都知道,提及改號,看似鄭重,實則比表麵更為深刻——那周天子都不再是天子了,今後的“皇帝”比天子更高。
那麼延續幾百年的周製,還可能繼續用下去嗎?
秦王的根本不在於改號,他要改製!
甚至今日不是提議,不是聽取建議,而是明晃晃的告訴秦廷所有人:這隻是個開始!
長久的沉默之後,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此何等大事,”臣工說,“是否等相國與夏陽君歸朝再議?”
謹慎的提議,叫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王座之下,前方的兩個空位置上。
秦王政的頭顱低了低,冕旒遮擋住了青年國君的視線與表情。列位臣工無法琢磨其心中所想,卻也意識到,秦王看得同樣是那兩個空位置。
是的,呂不韋與趙維楨不在。
他們夫婦二人同時告假。
…………
……
同一時間,呂府。
趙維楨慢慢踱步至後院,就看到呂不韋一人坐在樹下的棋盤前,拎著酒壺思考。
他一襲淺白深衣,隨意用簪子紮起長發。左手酒壺、右手黑子,坐在棋盤前也沒什麼正形,隨意之中還帶著些許愜意。
朝中他告的是病假,但呂不韋這般模樣,可與生病沒半點關係。
“一個人下棋?”
趙維楨向前,看到棋盤黑子白子殺成一團,無所謂道:“我陪你麼?”
呂不韋當即失笑出聲:“算了吧。”
趙維楨:“嫌棄我。”
呂不韋:“非為嫌棄,嗯……維楨的棋藝,怕是解不開的。”
趙維楨挑眉。
你說解不開就解不開,那她也太沒麵子了吧!聽到這話,趙維楨反倒是起了好勝心,乾脆一拎裙角,坐到了呂不韋的身畔。
然而她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確實看不太明白。
“真是步步殺機。”趙維楨的棋藝水平確實有限,隻能勉強看個圇吞:“黑子占上風?”
“表麵上看,確實如此。”
呂不韋倒是不介意與趙維楨分析。他掂了掂手中黑子,然後伸手。
修長的指尖虛空往棋盤一放,卻是沒把黑子落下:“放在這裡,維楨再看呢?”
趙維楨登極了然:“黑子會敗。”
“是。”
呂不韋頷首:“這是我與先王昔年的一盤殘棋。”
趙維楨:“……”
提及故人,趙維楨的神情變得肅穆,反倒是呂不韋肆意一笑:“無妨,消磨時間時隨意的棋局罷了。當年我執黑子,下到這兒就意識到了情況。先王見了,也覺得有趣,便當即放棄對弈,與我一同研究起來。”
“研究什麼?”
“研究黑子該如何得勝。”呂不韋坦然道:“隻是橫看豎看,這棋局看似黑子占據上風,可接下來怎麼走,都是一場死局。”
說著呂不韋搖了搖頭。
“先王走後,我時常拿出來想一想,實在是想不出結果。”他遺憾道。
“那該怎麼辦?”趙維楨又問。
“不怎麼辦。”呂不韋說著,把手中黑子直接放回棋甕裡。男人將酒壺送到了嘴邊:“下棋博弈,有時候直接認輸,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無能為力,亦算是一種勝利。”
呂不韋鮮少會這麼放肆。
他好麵子,因而一舉一動嚴格守禮,連最嚴苛的儒生也休想從他麵前挑出麻煩來。像今日這般隨著酒壺直接飲酒,在往常他決計不會做。
“認輸,至少輸得光彩。”呂不韋意有所指:“總比殺得片甲不留、屍骨無存好。”
趙維楨側了側頭。
她看向他,然後視線一垂,伸手撈過男人的酒壺。漂亮精致的酒壺有個大肚子,容積不小,可趙維楨輕輕晃了晃,發現裡麵根本沒多少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