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見德音,雖歡喜不已,但也沒忘記她為何而來。
思及宮中之事,當妹妹的一聲歎息:“可惜你沒見到太後最後一麵。”
回想起趙太後日日絮叨的模樣,文茵既難過,又覺得好笑。
太後很疼她,阿父阿母走了,更是對文茵百般照顧。十年來她一見到文茵,又不免埋怨阿母。
說她狠心,竟然也不回來看看故人,又說她不負責任,女兒丟入軍中婚事怎麼辦。
後者更讓文茵頭疼一些。
可是現在,太後人沒了,文茵反倒是思念起她的嘮叨來。
太後與阿母,在邯鄲相逢,也算是共度危機的朋友。可到了也沒見到最後一麵。
“阿母說了。”
德音見文茵難過,輕輕牽起妹妹的手:“她該做的都做了,無愧於太後,二人就這麼分彆,也好。”
文茵難過點頭,又忍不住補充一句:“你沒受過太後催婚,也太不公平啦。”
德音又是笑了起來。
時至今日,姐妹二人都沒定下親事呢。
文茵本以為阿姐要就此揶揄一番,她連腹稿都打好了:反正阿姐也沒定親,她敢調侃自己,文茵就敢擠兌回去。
結果不曾料到,德音壓根不接茬。
她幫阿父打點生意、各地奔波,見過的人與出席過的場麵比文茵多得多。應付起文茵這般直腸子,可不止是圓滑那麼簡單。
“我許久沒回來,”德音親切地轉移話題,“文茵帶我去食肆與商鋪看看如何?”
親姐都發話了,還能拒絕不成?
文茵留給德音一些梳洗換衣服的時間,待到晌午,二人才出門。
太後逝世,來到鹹陽的不止是德音。
各地郡縣的舊貴們,不少也聽說情況,前來鹹陽。驛館門前熙熙攘攘,食肆裡也是坐滿了人。
——太後生前說過,自己活一輩子,也算是無怨無悔。就彆搞什麼國喪招惹麻煩,她喜歡熱鬨,更願歡天喜地的走。
於是始皇帝尊重母親的遺願,沒搞出什麼禁這個禁那個,一切照舊。
姐妹二人上街,文茵一邊帶德音閒逛,一邊還要嘀咕。
“阿姐在阿父阿母身邊,自然是沒人催促婚事。”
她裝了滿肚子的私房話同孿生姐妹講:“我就不一樣了,除了太後,還有王後和師父一家子呢!連皇上都想起來要問一嘴,我就不明白了,各個都要我成婚,成婚有什麼好的?”
德音跟在後頭眨巴眨巴眼:“像阿父阿母那般,不好麼?”
文茵:“那——倒是也不錯。”
隻是像阿父這般的夫君,再往哪兒去找?
文茵直腸子,但也不傻。她知道阿父與阿母不是日日那般和睦的,夫妻二人也經常產生齟齬。
但光是阿父不介意阿母入朝為官,甚至二人相互競爭、照拂,就要把天底下九成的男子拋在身後了。文茵時常想,就是因為阿父阿母的起點太高了,難免導致姐妹二人挑剔起來。
“若是有阿父那般,生得好、脾氣好,還怕老婆的。”
文茵改口:“我不介意。”
德音笑吟吟:“那我還是不想成婚。”
嗯?
輪到文茵驚訝了,她瞪大眼看向德音。
親姐容貌端莊白淨,氣質文雅清麗,一副溫柔佳人的模樣。但文茵知道這隻是表象,德音從不隨便亂說話,她現在說不想,就是打定主意了不想。
“那阿姐你……”
文茵還想再問,可話到了嘴邊,就被呂家食肆麵前一陣喧囂蓋過。
“子房,你不是發誓說終生不來鹹陽麼?”
“是啊,當年說什麼秦滅韓國,是為仇敵,決計不會為秦臣的。”
“怎立下的誓言說破就破?”
姐妹二人循聲望過去,隻見幾名衣著乾淨的年輕士子,正在食肆前大家討論。
議論中心的青年,留給姐妹一個背影。看身影高挑且清瘦,脊背挺拔、站姿頗有貴族之氣。
麵對詰問和嘲弄,他不卑不亢,認真回應:“當年公子非成為代王,他為韓人,卻為秦做事。我氣不過,卻也年幼,做不了什麼。如今我及冠了,公子非成了秦國相邦,我自然是要親自來問一問的。”
“你要找韓相的麻煩?”眾人大驚。
名曰子房的青年那叫一個坦蕩蕩:“找他的麻煩,有何不可?”
韓人?還要找公子非的麻煩?
文茵一聽,眉毛就橫了起來。
自打公子非入秦為相,朝中上下他也算是得罪了不少人。本就為韓國舊貴,如今韓人上門,無可厚非。
但文茵打心底佩服韓非的。
秦國右相剛正不阿、手段果決,是個相當有執行力的人。
而且他雖為秦臣,但也為曾經的韓國儘心儘力,差點人都死了,你們韓人怎麼還抓著不放啊?
文茵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上前:“是哪家的小子如此狂妄?想找韓相的麻煩,你先過我這一關——”
後麵的話,在士子轉身之後戛然而止。
麵前的青年,朱唇粉麵、明眸皓齒,若非梳著男子的頭冠、著士子服裝,以及身材高挑修長,文茵恨不得要以為他是名漂亮姑娘。
這、這長得也太好看了吧!
因為對方過於美貌,驚得文茵一時無言。
同樣的,張良更是吃了一驚。
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著武裝的姑娘,更遑論她身上穿得分明是秦國將領的甲胄!
再加上姑娘氣勢洶洶,凶巴巴的模樣,讓張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二人大眼瞪小眼,先前一個囂張、一個氣憤,如此對視,反倒是詭異的沉默了下來。
一旁的德音見狀,噗嗤笑出聲。
說要找個阿父一般的男子,她怎麼覺得,這就是在大街上碰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