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石昨夜吃了酒,今日一早起身便覺頭腦昏沉,他灌了一碗冷茶醒神,給自己換過傷藥便去敲折竹的門。
又是久敲不應,他推門進去,裡麵空無一人。
他隻好折返回去,到走廊儘頭去敲商絨的房門,果然,沒一會兒那白衣少年便睡眼惺忪地來開了門。
“折竹公子,過來換藥吧。”
夢石無奈一笑,這兩個孩子一會兒一個樣,兩間房還來回換著住。
折竹在夢石房中換過藥後,便與他一塊兒下樓在堂內用早飯,大抵是昨夜睡得不夠好,折竹神情懨懨的,咬一口包子,又慢吞吞地喝粥。
“簌簌昨夜醉了,就讓她多睡會兒,”夢石的胃口卻是從來都很好,他說著便一陣風卷殘雲,最終包子隻剩下一個他便沒好意思再拿,起身對少年道,“你的傷還是要煎些藥來喝,我這便去配些藥回來。”
折竹頭也不抬,淡應一聲。
客棧門外霧氣迷蒙,晨光還有些暗淡發灰,折竹一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半晌擱下湯匙。
適逢店小二送上備好的飯菜,折竹將銀子扔給他,端了飯菜上樓。
商絨一覺醒來,睜開眼便看見床頭那盞燃儘蠟痕的白曇燈,她趴在床沿,打過蠟的地板光亮如新,昨夜鋪在地上的被褥已經不見了。
忽然間,推門聲響。
商絨看見霜白的衣擺拂過門檻,少年轉身合上門,再回過頭來對上她的目光,他神色淡淡,將飯菜放到桌上,道:“起來洗漱。”
商絨應了一聲,起身在屏風後換了一身衣裳出來,卻見少年已躺在床上閉起了眼睛,她先是一愣,隨即輕手輕腳地去洗漱。
在桌前吃飯她也靜悄悄的,沒讓湯匙觸碰碗壁發出一點兒聲響,昨夜醉酒,她這會兒也仍有些頭暈,隻喝了幾口粥,她抬起頭看向床上安睡的少年,逐漸明亮的晨光勾勒他流暢漂亮的下顎線。
有一瞬,她想起昨夜與她那般接近的波光燈影,浸了她滿袖的水聲滴滴答答的,好像又在耳畔。
她記得自己半張臉枕在少年濕潤微涼的手掌。
“折竹公子,簌簌?我去藥鋪買藥時,也買了些才炸好的糖果子,你們要不要?”
門外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
榻上的少年一瞬睜眼。
夢石推門進來時,折竹已下了床,正好走到桌邊來倒了一碗茶,他才抿一口茶,薄薄的眼皮微掀,瞥見夢石遞來的一包熱氣騰騰的糖果子,他便撚來一顆吃了。
“簌簌你也嘗嘗看。”
夢石對商絨笑著說道。
商絨應一聲,接來一顆喂進嘴裡,果然是又酥又脆,外頭裹著的糖粒也甜絲絲的。
“這東西吃多了也膩,你們就吃著玩兒,我這便去找掌櫃借後院煎藥。”夢石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兩人坐在一塊兒吃一袋糖果子,說罷便要拿起一旁的藥包出去。
折竹不經意地一抬眼,目光落在夢石才提起來的藥包上,他原本倦怠的眉眼一刹淩厲許多:“等等。”
“怎麼了?”夢石發覺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藥包,便也低眼去看。
“這間藥鋪在哪兒?”
折竹盯著那油紙包上的朱砂印記,他清楚地記得,薑纓從劉玄意身上搜出的那封信件上的一道淡薄的印痕與此十分相似。
夢石去煎藥了。
商絨坐在桌前看著少年換回那身輕便的玄黑窄袖衣袍,皮質的護腕遮掩住他腕上猙獰的疤痕,他將銀蛇軟劍纏上窄緊的腰身,回過頭來與她相視。
“怎麼這樣一副表情?”
他走近些,彎腰打量她。
“什麼表情?”
商絨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拂麵,她有些不自然地側過臉。
“一副你也想跟我去玩兒的表情。”
他語氣慢悠悠的,手腕一轉卻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喝,“可是商絨,這次我不是要去玩兒的,我是要去殺人的。”
他說起來“殺人”這兩字,輕鬆平淡。
“那間藥鋪,有你的仇人嗎?”
商絨捧著茶碗,遲疑出聲。
“是啊。”
折竹發覺自己劍柄上的竹綠穗子已經被他抽的沒剩幾根絲線了,他抬起眼睛看她披散的頭發,都是為了給她編發辮,穗子才隻剩下這零星幾根絲線。
他索性將其摘下來,將剩下的幾根絲抽出來,修長的手指像是給她編發辮一樣將細絲編織在一起,又對她道:“過來。”
商絨已經習慣了他給自己編發辮,這間客棧房間裡連銅鏡也沒有,她並看不到身後少年的臉,隻能感覺到他的手指不斷在她發間穿梭。
他已經很熟練了,替她編好一個整齊的發辮,他將那絲線編織起來的發繩係在她的發尾,然後他歪著腦袋打量她白皙的麵頰,說:“你今日不出門,為何不用胭脂?”
他還記得自己塗在她臉上那樣紅紅的顏色,她洗去一些,就變得十分好看,他覺得好玩兒,一直還想再看她用。
可他買給她的妝粉胭脂,她一回也沒用過。
“既不出門,又用它做什麼?”商絨搖搖頭。
“那豈不是一次也用不上?”
少年純澈的眼睛裡顯露一分失望。
不出門她不想用,出門沾上麵具便不能用。
“你喜歡的話你可以用。”
他這樣近,商絨有些羞惱,躲開他的目光,她口不擇言起來。
果然,
少年嗤笑一聲。
她再轉過頭來,明淨晨光裡,少年一張麵容白皙又雋秀,烏濃的發髻間斜插一葉銀光,清瑩閃爍。
那是她送的禮物。
臨街的那扇窗半開,未散儘的霧氣在窗欞彌漫,不知為何商絨的心緒也如那茫茫白霧般濕漉漉的,幽幽浮動。
少年屈起指節輕敲她的額頭,隨即起身走到房門處,他步履驀地一頓,回頭見她捂著額頭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看著他。
他長睫眨動。
“如今胡林鬆家中人如瘋狗般四處搜尋夢石,他那一身功夫自保尚可,但若帶著你隻怕就不夠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