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再也沒說話,卻一直走在她的身旁,將她護在山徑裡側,他的視線低垂下去,落在濕潤的石階上。
於娘子蒙受一場大難,如今身形已清減許多,不同於夢石在牢中被胡林鬆與譚介之二人照顧周到,她與她的夫君在牢中是的的確確受了幾番嚴刑拷打的,她如今臉側還有一道沒痊愈的鞭痕。
瞧見夢石進院,她便忙上前幫著他將所有的東西都放下,沒一會兒又見商絨與折竹進來,便又福了福身,垂首道:“公子,此番若非是您,奴家與夫君必定是要冤死在牢裡的……”
看她眼眶裡浸出淚來,商絨便將自己袖間的帕子遞給她,她低聲道了謝,又將他們兩人迎去飯桌前,道:“奴家也沒什麼好報答的,除了此桌酒菜,此院以後也贈與三位,萬望你們不要嫌棄。”
“這桌酒菜好,我看院子就不必了,”夢石從房中換了身衣裳出來,“於娘子,這好歹是你們的營生。”
於娘子搖搖頭:“這營生奴家是再不想做了,這院子若三位不要,奴家與夫君也是要將它荒廢了的,往後奴家便繼續采藥,夫君做他的木工,再不碰這些了。”
牢中幾日,他們夫妻兩個已然被嚇破了膽,再不願做這些了。
落日餘暉散儘,天色暗暗沉沉,於娘子在廚房內燒好了幾桶熱水便離開了,她夫君在牢中傷了腿,如今正臥病在床,她急於回去照料。
夢石先在桌前草草地吃了幾口,實在忍不下身上的癢意,便撂下筷子去房中沐浴了。
商絨吃著一塊猶如琥珀般油亮剔透的紅燒肉,院中寂寂,她注意到身側的少年捏著筷子半晌沒動,隻垂著眼,也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她想了想,夾了一塊肉給他。
少年失神般地也不知在看哪一處,卻因碗中忽然多出的一塊紅燒肉而眨動一下眼睫,夜風拂麵,他輕抬起眼簾。
“折竹,很好吃的。”
商絨總覺得他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怪,她端著小碗,對他說。
“哦。”
他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夾起肉來咬一口。
商絨兀自低頭盛魚湯來喝,沒察覺少年偶爾偷偷停駐在她身上的目光,她隻是覺得他心事重重的,連飯也顧不上吃。
“你在想什麼?”
商絨還是忍不住問他。
折竹驀地對上她那樣一雙波光清瑩的眼睛,他捏著湯匙的動作一頓,清雋的眉眼間竟顯出幾分不自在來。
“你……”
他才開口,卻發覺自己根本無法輕易開口問她,他抿起唇片刻,彆過臉:“沒什麼。”
給他夾菜,為他盛湯,她這樣,
究竟算不算是喜歡?
他不確定地想。
不多時,夢石終於沐浴完畢,從房中出來,木雕蓮花燈的光影照見他的身形,商絨看他走近,便發現他頸間竟起了好多大小不一的紅疹。
“夢石叔叔,您這裡……”商絨指向自己的頸間。
“簌簌有所不知,我原有個毛病,”夢石撓了兩下脖頸,在桌前坐下來,笑著說,“隻要穿得衣料粗糙些,便會起紅疹。”
他麵上流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可我又哪有閒錢穿那些好料子的衣裳,隻咬牙買了一件裡頭穿的雲錦料子的,就這麼一直穿,不怕你們笑話,我有好些時候沒洗過它了,不是不想洗,隻是一脫那衣裳,這紅疹就癢得厲害。”
但今晚是沒什麼法子了,衣裳穿得久了,還是要癢的。
他話音才落,卻見商絨驚愕地望著他。
“怎麼了?”夢石不明所以。
商絨還未開口,折竹卻擱下湯匙,碰撞碗壁的清脆聲一響,他若有所思般睨著夢石頸間的紅疹,語氣頗添幾分意味:
“天下間竟有這般巧合的事,夢石道長可知,她與你一樣,也有這樣一個毛病。”
天底下,究竟有沒有這樣巧合的事?
這一瞬,夢石滿臉詫異地看向商絨:“果真?”
“是的。”
商絨點點頭。
夢石心內不知如何盤旋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看著對麵那姑娘一張經由麵具遮掩的臉,半晌一笑:“這大抵,也算得是我與簌簌的緣分。”
商絨低眼,強壓下心頭紛雜混亂的疑慮,將僅剩的兩塊紅燒肉與鴨腿肉都夾到夢石碗中,說:“您方才都沒吃幾口,再吃一點吧。”
夢石滿臉笑容,拿起筷子卻對上少年一雙冷淡的眼眸。
他故作不知,端起碗來便吃。
少年一張俊俏的麵龐神情寡淡,卻又認真地審視身邊垂著腦袋喝湯的姑娘。
他漂亮的眸子泄露一絲悶悶的情緒。
她到底喜不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