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陰沉沉的,日光被厚厚的雲層始終遮擋著,在房中安睡的商絨隱隱約約聽到了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但眼皮沉重,她始終被困意裹挾,慢慢地又聽不到那些聲音了。
待她終於醒來時,室內靜悄悄的,她望向那道天水碧的簾子,好一會兒才起身穿衣洗漱。
對麵的床榻上不見人,商絨在桌上發現了兩個油紙包,她拿起來打開,發現裡麵是酥皮糕餅。
她拿起來一塊咬了一口,裡頭的蜜糖又香又甜。
推門出去,院子裡空無一人,也沒有泠泠的水聲,原是於娘子在他們回來之前便找人來將那水渠填平了。
商絨心知夢石應該是去了桃溪村的小學堂。
那麼折竹呢?他去哪兒了?
商絨走下階去,朦朧中聽見遠處似乎有些聲響,她出了院子,濕冷的春風迎麵,竹林中簌簌聲響。
石徑儘頭的野草豐茂,她沒看見什麼人卻聽見呼痛的聲音。
但那並非是折竹的聲音。
商絨一瞬警惕起來,轉過身要跑回去卻不防一道身影如風般掠來,他的手穩穩地攬住她的腰身,帶著她躍上林梢。
她嗅到他身上微苦的藥味裡透出的竹葉清香,腦中緊繃的那根弦莫名鬆懈,濃烈的白霧裡是若隱若現的青綠竹枝,濕潤的露珠自葉片滴落在少年的眼睫,晶瑩的一顆,被他眨動一下,便弄濕了他的又濃又長的睫毛。
他帶她輕踩竹節最終坐在林中一棵粗壯的枯樹枝乾上,風吹著他烏濃的一縷發輕揚,天光好似被婆娑的竹枝揉碎開來,灑在他蒼白的麵容。
“好吃嗎?”
商絨恍惚間,聽見他忽然問。
她堪堪回神,隨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中捏著的半塊酥皮糕餅,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好吃。”
“你起得太晚了,剛出鍋時,它外皮很酥脆,裡麵的蜜糖一咬就會淌出來。”他揚起唇角,眉眼間卻有一分遺憾。
“你可以叫醒我的。”
商絨有些臉熱,小聲地和他說。
“你睡得很香。”
折竹匆匆趕回便是想趁糕餅還熱就給她吃的,但他一掀簾,走到她床前看見她眉頭舒展,睡意正濃的模樣,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她叫醒。
“你很少能睡得像昨夜一般安穩,不是嗎?”
折竹側過臉來看她,也不待她應聲,他手中一枚銀葉飛出去,商絨的視線隨之而去,輕易便在穿過霧氣,看見了那遠處的幾道身影。
石子刺中其中一人的腿彎,那人身子一歪便摔在林中草地裡,滾了一身泥。
那人痛叫著,哆哆嗦嗦的,半晌也沒站起來。
“他們是誰?”
商絨轉過臉來看向他。
“胡林鬆被下獄定罪,胡家人對夢石懷恨在心,知道我們回來,”折竹把玩著手中纖薄的銀葉,“這便來算賬了。”
商絨聞聲,再看向那地上躺倒的數人。
他們顫顫巍巍地相扶著站起來,各自捂著自己的傷處,活見鬼似的,步履蹣跚地忙往林子儘頭跑。
前頭的人沒注意被腳下什麼東西一絆,後頭的人也跟著全都身體前傾又摔倒一片。
商絨聽見身側的少年輕笑了一聲。
她不由望向他,
少年乾淨的眸子彎起來,細碎閃爍的光影在其間漾漾微晃。
她忽然意識到,他今日穿了一件殷紅的寬袖衣袍,殷紅的外襟裡露出一截雪白瑩潤的中衣領。
他窄緊的腰身被一根殷紅纏金的絲絛收束起來,其上掛著他的那隻小巧的玉葫蘆,葫蘆上的金珠玉墜時不時碰撞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如此濃烈的紅,更襯他肌膚冷白又無暇。
商絨呆愣愣地盯著他。
“你……”折竹的睫毛細微顫動,他袖間的指節無端蜷縮起來,胸腔裡的心跳在他耳畔一聲比一聲更急促,全然陌生的心緒像在捉弄他,他的耳廓一點點紅起來,忍不住彆過臉,“看什麼?”
商絨聽見他清泠的嗓音才回過神來,她的臉頰無端發燙,不敢再多看他,忙垂下腦袋,抿了一下唇,說:“我隻是……從沒見你穿過這件衣裳。”
“成衣鋪的掌櫃替我挑的。”
昨日在城中買衣裳,他隻認真挑選過她的衣裙,至於他自己的,便都讓那掌櫃隨意挑揀。
商絨的視線落在少年殷紅潤澤的一片衣袂,林中風聲漸重,簌簌之聲不絕於耳,她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
她忍不住又偷偷抬頭望一眼少年的側臉。
少年一言不發,可料峭寒風吹不散他耳廓的薄紅,他蜷緊的指節鬆懈開來,冰涼的銀葉已被他滿掌的熱意浸透。
悄無聲息的,
他揚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