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出了刺客,一大早賀家父子便奉詔入宮,賀仲亭在摘星台見駕,賀星錦則帶著人搜查純靈宮與其它相近的幾宮。
“那時天色暗,又下著雨,奴婢隻聽見簷上有些響動,抬頭瞧見一道影子,很快就不見了……”
守夜的宮娥如實陳述。
“隻有一人?”
身著暗青纏銀鶴紋衣袍的虞錚一邊為身旁的大人撐傘,一邊問道。
“奴婢…..…
那宮娥細想之下,她又有些不確定,“也說不清到底是不是一個人。”
賀星錦靜默地審視那宮娥,隨即對虞錚道:“去殿裡。”
淳聖帝天未亮時聽聞此事,當即便命身邊的宦官德寶帶著人入純靈宮將商絨接去摘星台暫住,鶴紫回來收拾些東西,守在殿門處的淩霄衛將其攔住。
“奴婢隻是想替公主取些東西。”
鶴紫被他們抽出鞘來的刀刃嚇了一跳。
“讓她進來。”
殿內忽然傳來—道低沉的噪音。
守在殿門前的淩霄衛當即收刀,左右讓開。
鶴紫走進去,抬頭便見那位淩霄衛的千戶大人正立在那扇大開的窗前,他指腹上沾了點窗欞間乾涸的血漬。
“聽說,你醒來時,這扇窗便開著?”
她聽見那青年的聲音。
“是,奴婢醒來時,那扇窗便是開著的,被風吹進來的雨水還漂濕了茶席。”鶴紫垂首說道。
聽她提起茶席,賀星錦側過臉來,垂眼去看一旁鋪設在地麵的四方藤席,其上一方木案,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你既在公主身邊守夜,為何來了人也沒察覺?”
虞錚肅聲問道。
“奴婢也不知啊,”鶴紫本就膽小,如今被這青年一副嚴肅冰冷的眉目一嚇,她更戰戰兢兢,“奴婢為公主守夜怕自己徹底睡過去,一向是會在太陽穴塗些涼油的,可昨夜也不知是怎麼的,竟睡得那樣沉。”
“起先奴婢是好像聽到了點動靜,但是,但是後來就再想不起了……奴婢還以為,那是夢中的事情。”
聽到她後麵這一句,賀星錦回過頭來:“你醒來可有覺得哪裡不適?”
“好像……”
鶴紫細細想來,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後頸,“頸子是有些酸脹。”
賀星錦並不說話,隻繞開她掀了簾子走入內殿裡去,他一雙眼無聲掃過內殿陳設,仰麵望見那木梁之上鐫刻的一整幅洛神圖。
洛神衣袂攜風,山川栩栩如生。
“公主是何時醒的?”
賀星錦輕瞥那進來收拾公主用物的鶴紫。
“陛下遣人來接公主時,奴婢喚了她許久,她才勉強清醒。”
鶴紫將公主慣用的文房筆墨小心收揀,又來回話。
賀星錦聞聲,目光輕移,片刻落在那床榻之上,他目光一凝,走近些,稍微掀起床褥,露出來床沿縫隙裡凝結的點滴血漬。
出了純靈宮,虞錚一邊撐傘,一邊道:“大人,想來公主也被點了穴,如此看來,來人並非是刺殺公主的,而是想擄走公主。”
“可究竟是什麼人?他又究竟為何要擄走公主?”虞錚隻覺此事蹊蹺得很,宮中有禁軍更有淩霄衛,從後半夜搜到此時,卻沒找到他半分蹤跡。
賀星錦正兀自沉思,他們一行人尚未走出眼前這條宮巷,一名青衣淩霄衛冒雨疾行,從那頭匆匆跑來。
“千戶大人!”
青年渾身濕透,握拳行禮。
“如何?”
賀星錦停步,問他。
“大人請看。”
那青年將披風內藏著的一件沾血的衣裳取出。
黃昏餘暉照在玉京護城河的水麵上,浮光躍金,賀星錦騎馬過橋,正好撞見隻比他早出宮兩刻的賀仲亭。
“大人,是少爺。”
趕車的車夫瞧見賀星錦,便對簾內道。
賀仲亭掀簾,瞧著騎馬在側的兒子,道:“子嘉,可有什麼發現?”
“算是。”
賀星錦簡短地應。
“好,那咱們回府再說。”
賀仲亭點頭。
父子兩個滿身疲憊地回到府中,才吃過夜飯,兩人便在書房裡敘話。
“你是說,這血衣是二皇子殿中的?”
賀仲亭負手而立,瞧著案上的東西。
“是,兒子已查過,二皇子前兩日在宮外賭錢吃酒,輸光了錢不甘心,與同桌的賭徒動起了手,他應該便是那時受的傷。”
賀星錦說道。
“陛下最恨他不知珍重自己皇族身份,學了些武功便在市井裡與平頭百姓爭強鬥狠,他自是不敢教人知道自己那身傷是怎麼來的,而如今胡貴妃被禁足,我聽說他昨日鬨著要見貴妃還驚動了陛下,被罰了十個板子。”
賀仲亭回頭接來他遞的茶:“那十個板子下去,身上的傷定然又有破損,若昨夜真是他闖的純靈宮,隻怕,他是咽不下他母親的那口氣。”
胡貴妃育有兩子,除卻那位備受朝臣青睞的四皇子以外,另一位便是二皇子,他雖不為聖上所喜,但闔宮上下皆知,他最是孝順胡貴妃。
胡貴妃在純靈宮受了辱,又被陛下禁足,難保二皇子不會將此事算到明月公主頭上。
“你說他點了那女婢的穴道,但我在摘星台問公主,她卻也什麼都不知道,而據殿外守夜的女婢所說的她聽到殿內有響動,高聲詢問,再到那人踏簷而走的時間來看,應該是他尚未來得及做些什麼,便被那女婢驚動,倉皇而去。”
賀仲亭揉了揉眉心:“二皇子雖糊塗,但他絕不至於對明月公主起殺心。”
“去年中秋,他險些將明月公主撞入湖中。”
書房內光影沉沉,賀星錦想起那時中秋夜宴,他離開天子身邊,在翠心湖對岸目睹幾位公主攛掇醉酒的二皇子去橋上捉弄明月公主。
他在林間擲出石子打中二皇子的膝蓋,使其還未上橋便踉蹌栽入湖水。
其時橋上燈影憧憧,他隱在對岸林間,看見在橋上發呆的小公主被那二皇子掉進湖中激起的水聲嚇了一跳,又在石欄間,垂著臉往下望。
“此事尚無定論,兒子還要細查。”
賀星錦說著,微微垂首。
這一回,究竟是真刺殺,還是二皇子的惡作劇,還說不定。
“子嘉。”
賀仲亭在淳聖帝身邊多年,他自有一番察言觀色的功夫,何況眼前的賀星錦是他自己的兒子:“為父左思右想,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父親請說。”
“她是攜異象出生的公主,當初淩霜大真人曾言,她身係大燕國運,生來是高懸的明月,而非俗塵的凡胎,她自出生起,便注定此生不能與人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