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在瓦簷劈啪作響,燈燭的芯子忘了剪,蓽撥的聲音響了幾下,鶴紫跪在寢殿外,躬身喚:“公主……”
殿門始終緊閉,鶴紫心中實在發虛,她才去翻公主榻中的暗格,便被公主發現了,此時她渾身都是冷汗,哭著道:“公主,奴婢知錯了……”
商絨在殿中充耳不聞。
榻上的被褥是翻開的,那個暗格被打開著,裡頭裝著的,是她以為的,隻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然而卻那麼輕易地便能被人翻找出來,任人探看。
商絨努力地將那個黃金匣子和魯班鎖放進藤席下被她撬動的木板底下,隻是底下的空間太小,容不下更多的東西。
她回過頭,望著地上靜躺著的那兩個傀儡娃娃以及那一個今日她方才從折竹手中得來的小燈籠。
鶴紫哭求的聲音仍在門外,商絨坐在地上將那兩個傀儡娃娃摸了又摸,那個小燈籠尚未點過蠟燭,她拿來捧在手裡看了許久,不顧燭台上燒得正熱的蠟油淌在她手背,硬生生將蠟燭取下,放進竹編小燈籠裡。
暖黃色的火光隔著燈籠的絹紗,朦朧的一簇。
他的武功那麼好。
怎麼手也這樣巧。
商絨失神似的,盯著那簇火光,心裡想。
本是用來淨手的銅盆空空的,擺在她的麵前,而案上堆疊的宣紙寫滿了字痕,有那句有關折竹的詩,也有她年複一年抄的道經青詞。
她扯來幾張探向小燈籠裡的蠟燭,那火焰瞬間舔舐宣紙,燃燒其上的墨痕,火光映在她的側臉,明滅閃爍。
她雙指一鬆,宣紙落入盆中燒得更盛。
案上的宣紙一張張掃落入盆,被火焰吞噬著,她抱著那對傀儡娃娃,手指的力道緊了又緊。
兩個娃娃落入滿盆的火焰中,晶瑩的細絲連同娃娃的衣衫與軀體都燒起來,她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角,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逐漸沒了原本的形貌。
她再度捧起那隻竹編燈籠來,明明她已經做好決定,可是握著燈籠的手,卻遲遲鬆不開。
從燈籠上取下一隻竹編蝴蝶,她收攏掌心,撇過臉去。
刹那燈籠脫手,落在盆中發出一聲響。
她緊閉起眼,緊握著那隻竹編蝴蝶,不忍回頭去看。
“王妃?
忽的,商絨聽清殿外傳來鶴紫的一聲驚呼。
她立即將那隻竹蝴蝶收進自己袖間的暗袋,與此同時,朱紅的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來。
風雨入殿,火盆裡的火焰被吹得斜向一方。
榮王妃在殿門外,抬眼便見那個一身煙青衣裙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烏濃的長發披散著,此時背對著她,背影單薄又可憐。
榮王妃走入殿中,隻瞧見那一盆的火光也不知在燒些什麼,案上被撕掉的書頁隨風飄來,落到她的腳邊。
榮王妃低眼,發覺那竟是一頁道經。
她—怔。
隨即她快步走到商絨的麵前蹲下身去,態度極其強硬地擒來她的雙手,右手腕內側什麼也沒有,榮王妃才去看左手,卻發覺她腕上戴著個不合適的,有些略小的玉鐲,那鐲子極好地遮掩住了她的一寸腕骨。
榮王妃立即去撥開那玉鐲,雷電呼嘯著,殿中的燈燭與盆中的火光也隨之一晃,玉鐲之下,本該細膩無暇的腕上赫然一道猙獰的傷疤。
你.....
榮王妃雙唇微顫,她大睜雙眼,抬起頭來,卻驀地對上商絨一雙微紅的,卻十分平靜的眼睛。
“為什麼?”
榮王妃心中混亂的心緒如同一隻無形的手一般緊緊地揉碾著她的整顆心臟,“到底為什麼?”
她不知自己攥著商絨的手上的力道有多大,但商絨始終忍著疼,不同於榮王妃的失控,她不說話,隻轉過頭,去看銅盆裡的火焰。
那個小燈籠,已經被燒乾淨了。
“明月,你究竟知不知道,我生下你,不是讓你這般作踐自己的!”
榮王妃緊緊地盯著她,說不清心頭究竟是痛得厲害,還是失望得厲害。
“生而不能養,您又何苦要生。”
火光在商絨的眼裡跳躍。
“你……說什麼?”榮王妃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從未聽商絨與她說過這樣的話。
“母親。”商絨喚了一聲,又道:“您最開始不喜歡我的不聽話,皇伯父要我入證心樓,您從沒反對過,您以為我在樓中的四年微不足道,因為死掉的是那三個宮娥,不是完成不了大真人的課業,固執地要見父王的我,可您不知道,她們的死從那個時候就刻在我心上了,所以我努力地逼自己學好大真人交給我的一切,學會聽話,不要讓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再因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