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雪亂灑,風卷枯葉黃。
第四雙手抱臂,立在一旁瞧著那個衣裙單薄的小姑娘專心致誌地擺弄著手中的魯班鎖,她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忍不住道:“小公主,你都解了多久了?這麼些日子也沒見你將它解開,這玩意兒真能解得開麼?”
“就差一點兒了。”
商絨沒有抬頭,一邊對照著案上的《丹神玄都經》,一邊說道:“《太清集》和《青霓書》的部分我都已經解出來了,《丹神玄都經》就差最後幾個圖案,隻要我找到它們,應該就可以了。”
第四實在不太明白她為什麼執著於這個魯班鎖,撇撇嘴也沒再接話,百無聊賴之際,她瞥見躺在竹榻上的添雨醒了過來,便挑了挑眉:“喲,怎麼這會兒才醒。”
添雨才清醒過來,對上第四那雙眼睛,又發覺自己被繩子捆著,動也動彈不得,她皺著眉才要發難,卻見商絨手中擺弄的東西正是她要找的精銅魯班鎖,她立即道:“快將我家的東西還給我!”
“你家的?”
商絨聞聲,抬起頭來。
“真是好笑,這東西在誰的手裡便是誰的,你有本事,便來搶啊。”第四笑了一聲,朝她抬了抬下頜。
“你....…”添雨身上的武器已被收走,此時怎麼也掙不開身上的繩
索。
隻聽得“哢噠”—聲響。
添雨與第四的目光都移向那個小姑娘的手中。
“...….開了?”
魯班鎖一塊一塊散落在商絨手中,她還有些不敢置信。
“小公主,聰明啊。”
第四笑眼盈盈。
商絨將散碎的魯班鎖放到桌上,從中摸出了一枚鑰匙來,第四一見那枚鑰匙,便眼睛一亮,“這是什麼藏寶庫的鑰匙?”
“不是藏寶庫。”
商絨說著,打開來薑纓收拾好帶過來的包袱,裡麵裝了好多折竹買給她的玩具和零食,她翻找出最底下的黃金匣子來放到桌案上。
隨即試著將鑰匙插入黃金匣子的鎖扣裡。
稍稍一轉動,清脆的聲音響了一下。
第四目不轉睛,看著商絨伸出雙手摸向黃金匣子。
燈燭的光照得匣子上鑲嵌的寶石熠熠生輝,商絨指腹滿是匣子上冰冷的溫度,她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匣子。
金花暗紋的絲綢襯布上,竟是一團赤色通透的東西。
“這是個什麼東西?”
饒是第四見多識廣,也實在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商絨也是一頭霧水,但竹床上的添雨勉強坐起身來,一見匣子裡的東西,她瞳孔微縮,失聲道:“赤色太歲!”
赤色太歲?
商絨記得這個東西,那日第十五說過,赤者如珊瑚,光明洞徹如堅冰,便是太歲中的上品。
更是她皇伯父費儘心機也要得到的,雲川程氏的至寶。
可是雲川程氏的至寶,
怎麼會被折竹自小帶在身邊?
“你怎麼知道的?”第四看向添雨。
“我父親是前雲川主程靈曄的近衛,赤色太歲是程氏至寶,十七年前,程靈曄的夫人沈鸝攜太歲歸程氏宗祠的路上遇到截殺,太歲遺失,沈鸝小產,我父親也是因此事而被逐出青霜州。”
添雨清楚地記得父親與自己說過的話。
“你說,先雲川主的夫人叫什麼?”商絨聽了,卻抬起眼簾來問她。
“沈鸝。”
添雨重複道。
這一刻,不知為何,商絨想起了那日她與折竹之間所說的話。
“你母親的名字呢?你師父也沒有告訴你嗎?”
“鸝娘。”
商絨握著匣子的手倏爾一緊。
那麼巧,正好是在十七年前,又那麼巧,前雲川主的夫人名喚沈鸝,而折竹的這個黃金匣子裡鎖著的正好是程氏的赤色太歲。
“添雨姑娘,你可知道,當時赤色太歲遺失前是如何保存的?那時便是放在這匣子中嗎?”
商絨又問。
“我不知道。”
添雨當時年紀小,又怎會知道那許多細節。
“第四護法,雲川的人果然去了那間院子搜尋。”
外頭傳來一名青年的低語。
第四還沒有什麼反應,商絨猛地轉過臉,對她道:“拂柳姐姐,我要見他們。”
“這……”
第四愣了一下,隨即搖頭,“不可以,小十七可沒說過這些。”
“太歲在我們手中,我們是有籌碼的。”
商絨站起身,認真地道:“事關折竹,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吉花巷最深處的院子裡沒有點燈,隻有郎朗月華淡掃庭內,背著一柄劍的老者衣袍霜白,精神矍鑠。
“看來,你的朋友沒打算救你。”
他回過頭,看向那名被捆了雙手的青年。
“那能怎麼辦呢?”
第十五斯文俊秀的麵龐上竟還笑意輕鬆:“他們不來救我,辛章先生便要殺了我麼?”
他讓添雨逃跑,見他們無一人去追,心中便已然知道,他們是故意放走添雨讓她搬救兵,救兵遲遲不來,跟蹤添雨的人卻回來了。
添雨有問題,第十五早就知道,折竹也不可能察覺不到。
“你可知你父親死在誰的劍下?”
老者兩鬢霜白,衣袂獵獵作響。
此話一出,第十五麵上的笑意僵住,他的視線在這老者的臉上來回遊移,最終盯住他背後的那柄劍。
青玉為柄,狀如竹節。
青霜州程氏以歲寒三友之一的竹喻君子,以其清峻不阿,正直潔淨之品性約束家族中人。
程叔白。
雲川之主程遲的三叔祖,青霜州劍仙。
第十五瞳孔微縮,想不到他找了這麼久的程叔白,便是眼前這個化名為辛章的老者,“是你,我父親是你殺的!”
第十五再克製不住滿腔的情緒,想要往前卻被兩名持劍的侍衛給按住。
程叔白捋了捋胡須,對上第十五那雙泛紅的眼,語氣平淡:“季羽青在我門下不思進取,為玉京的功名利祿所動,自甘墮落成為大燕皇帝的細作,盜走魯班鎖,其罪當誅。”
“你可以廢了他的武功,你何必要趕儘殺絕!”第十五多年顛沛,為父奔走,更因此入櫛風樓淪為他人爪牙,可他做了這麼多的事,最終卻隻得來“斯人已逝”這麼一個冷冰冰的消息。
“我若真趕儘殺絕,死的便不止是季羽青。”
程叔白走到第十五身前,審視他:“你不比我了解你的父親,當年我也不是沒給過他機會,可他依舊欺我瞞我。”
“你到底是他唯一的骨血,季淩,我不殺你,但你必須告訴我,你到底將魯班鎖交給誰了?”
第十五掙脫不開左右侍衛的束縛,他怒視著程叔白,卻一言不發。
“季公子。”
一片蕭疏樹蔭裡,一名身著男子衣袍,隻用一根發簪簡單挽了發髻的年輕女子走出來,第十五聽見其清晰悅耳的聲音,倏爾抬眼,看清那女子英氣清妍的麵容。
此女子很是神秘,自程叔白將他擒住,她便一直靜默地跟在後麵,不說話,也不往前,以至於到此時,第十五方才見到她的真容。
“魯班鎖雖在你手中,但想必你也並不知道那東西究竟作何用,”年輕女子立在程叔白身側,“可從你這裡取走它的人一定知道。”
“他很有可能便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們對他,絕無惡意。”
第十五迎向她的目光,片刻,他冷笑一聲:“我可不管你們對他究竟有沒有惡意,反正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你們要找,便自己找去。”
第十五話音才落,程叔白聽見巷中車馬轆轆聲近,他敏銳地抬眼,將身旁的女子護到身後:“阿遲,退後。”
一時間,院中所有人的視線皆落在那道緊閉的院門。
“砰”的一聲響。
院門被人重重踢開。
侍從抽出刀劍的聲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緊盯著那名門外的紫衣女子。
“好熱鬨啊。”
第四唇畔浮出一抹甜膩的笑意,眼波流轉,視線落在被人製住的第十五身上,她捂著嘴輕聲笑:“第十五,你怎麼如此狼狽,幸好你已經離開樓裡,否則櫛風樓的臉都讓你丟儘了。”
“少說廢話!你怎麼來了?”第十五沒心情與她耍嘴皮子。
“可不是我要來,”
第四掃了一眼那背劍的老者與他身後被兩名女婢護在中間的年輕女子,隨即側過臉去,看向那從馬車上下來,被兔毛披風裹了個嚴實的小姑娘,“各位不必緊張,隻是有位姑娘想見見你們。”
商絨臉上粘著麵具,又刻意點綴了些斑點紅痕,眉毛也描得亂七八糟,第四的燈籠一照,院中所有人都看見她兜帽裡露出的,半張暗黃又滿是瑕疵的臉。
程叔白身後的年輕女子一眼看見她抱在懷中的那個黃金匣子,她當即上前兩步:“你是何人?那匣子怎會在你手中?”
“姑娘可是在找這匣子的主人?”商絨卻反問。
“是。”
女子盯住她。
“你為什麼找他?”
商絨又問。
但女子靜默下來,一雙敏銳淩厲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
商絨也在打量她,視線下移,驀地停在她腰間的一枚白玉,商絨一頓,隨即將匣子交給身邊的第四,又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
眾人隻見那個小姑娘自披風中伸出手來,竹綠的絲扣懸在她纖細白皙的手指,絲扣墜掛著一枚渾圓如月,內嵌桂花玉樹的玉佩,底下竹綠的穗子迎風而蕩。
無論是那年輕女子,還是程叔白,他們此刻看見商絨手中的玉佩,麵上的神情皆是一變。
“你……”
女子緊盯著商絨,不自禁地往前兩步,“難道,是你?”
可她明明聽說,那是個男嬰。
“不是。”
商絨搖頭,將玉佩收入掌中,“這些都是他最重要的東西,是他親手交予我的,不知我這麼說,姑娘可願告知我有關於這匣中太歲,這月桂玉佩,以及,他的事?”
庭院一霎寂寂,寒風中樹影亂舞。
“雲川青霜州程遲。”
女子凝視商絨片刻,開口說出自己的身份。
原來,她便是如今的雲川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