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之際,商絨的手在被子裡觸摸到他腕骨上的舊疤。
她頓了一下,卻不知為何,指腹又輕輕地摩挲。
漁梁河雪中初遇,他不收她的金玉,不殺她偏救她,究竟隻是因為識破她的身份,知道她也許能給他《青霓書》與《太清集》的下落,還是說,他在那時她的身上,某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是師仇未報,他應該早就死於他腕骨的這道疤。
他不是真的愛玩兒。
也許,他根本沒有那麼喜歡吃糖丸,沒有那麼喜歡看傀儡戲,更沒有那麼喜歡這個塵世,甚至於,他自己。
他隻是漫無目的地在找,找一個可以不那麼討厭自己,討厭這個人世間的辦法,如此方能支撐他度過漫漫歲月。
商絨鼻間酸澀,她蹬掉了繡鞋,臉頰抵在他的軟枕,躺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側臉,聽清他的呼吸,輕聲道:“折竹,我想放棄的時候,你和夢石叔叔都來救我了,其實我還是沒那麼喜歡這個人世間,可是隻要想到你,想到夢石叔叔和我說的話,我就很舍不得。”
他渾身是傷,商絨不敢碰他,隻能往前挪了挪,腦袋在他頸間拱了拱,說:“那個時候你陪著我,現在我也陪著你。”
風雪依舊,喧囂滿窗。
商絨鼻間滿是少年身上苦澀的藥味與浸雪的竹葉清香,她已三日沒有睡好覺,也許是在他身邊,此刻她的眼皮變得沉重了些。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
商絨在夢中又回到觀音山上那夜,少年躺在雪地裡,卻看也不看月亮,手中的銀簪重重地刺入咽喉。
驟然睜眼,窗外呼嘯的風聲入耳,她滿額是汗,一下坐起身來。
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交織成混亂的夢境,商絨額角隱隱作痛,她轉過臉,少年仍舊安靜地躺在她身邊。
枕下的銀簪露出一半。
它已經被擦拭得很乾淨,銀光閃爍,纖細如葉。
商絨怔怔地看。
隔了片刻,她伸手拾起。
“我看著它,就很想你。”
耳畔又是那夜他的聲音。
指間尚有結痂的傷口在,銀簪冰涼,她指節蜷縮一下,抬頭望向那道半開的窗,在她揚手便要將它拋出的刹那,一隻手忽然攥住她的腕骨。
這一刹,商絨睫毛輕顫,她轉過臉,對上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一雙眸子。
“折竹……”
商絨的眼圈兒一下紅了。
第十五與幾名醫官聽見動靜便匆匆忙忙趕來,醫官們忙著替折竹診脈,又寫了方子叫人備藥。
醫官們一口一個“少主”地叫著,折竹方才醒來,不甚清明的眼底更添晦暗,商絨立即將他們趕出去,頃刻間,房內便又隻餘下她與折竹二人。
滿窗明淨的光線照在少年透著冷感的蒼白麵龐,他靜默地與她相視,她舀了一勺湯藥到他嘴邊他也不動。
“簌簌。”
他的聲線喑啞。
商絨輕應一聲,收回手,瓷湯匙放入藥碗中碰撞出清晰的聲響。
“你說,”
少年往常亮晶晶的眸子此刻霧蒙蒙的,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他滿麵迷惘,輕聲問,“我到底是誰?”
商絨雙手捧著溫熱的碗壁,隻聽他這一句,眼眶頃刻濕潤,她將藥碗放到一旁,望著他,認真地告訴他:
“你是折竹,有名無姓,天生地養,世間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