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天驚鴻一瞥的青年,不由自主問:“你為什麼天天披著這個鬥篷?”
亞眠縮著肩膀,慢吞吞回答:“光、怕光。”
但是他還沒說完,又緊接著道:“向陽、向陽。”
所以因為現在在星艦室內,沒有直射陽光,他才敢短暫脫離鬥篷。
蔚梨無語:怕光又向陽,你們這個種族到底怎麼回事啊,矛盾的集合體嗎。
“你多大了?當蕨星的王幾年了?”她隨口問道,看他這個情況,很有可能是剛上任沒多久的小皇帝吧?這麼青澀的,真的有能力管好一顆星球嗎。
而亞眠頓住不動了。他張了張嘴,啊,這就是他苦練了十年的自我介紹時間嗎?
他深呼吸了幾口,醞釀好情緒準備回答“五百年”時,副官皮克從大門口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皮克瞧見兩人的互動,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殿下,屬下失職,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這位進來。如果您有任何困惑,我們馬上會為您將他驅趕出去,畢竟暗棘族還是危險種族……”
蔚梨指了指身旁的鬥篷:“你不覺得他還挺可愛的嗎?”
皮克:“畢竟暗棘族是危險種族……可、可愛??額,要是殿下覺得可愛,那就可愛吧……”
蔚梨笑了笑,又給亞眠添了點水。
副官皮克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懷疑:原來在殿下眼中,一個人對抗無數台機甲的蕨星人可愛……默默為指揮官點蠟。
不遠處,米路和加西亞結伴走來。
加西亞麵無表情,軍姿挺拔,腳下長靴鋥亮,襯得他整個人十分血性強悍:“陛下,巨蛇號上條件簡陋,不比您的禦駕尊貴,還請移步離開吧。”
米路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懶得理他:“姐姐都能在這裡住,我有什麼不能的。我不治你的罪,自己回去檢討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食堂大門,米路遠遠就看見了蔚梨,他眼睛一亮大聲呼喚道:“姐姐!”
等到他快步走到近前,自然也發現了一旁存在感十分強的亞眠。
米路的聲音一下子冷下來,“他怎麼也在這裡,大蛇艦隊是怎麼巡查的?!什麼人都往裡放。”
蔚梨看著麵前兩個男人不好的臉色,連忙站起來解釋:“陛下,他是跟著我來的,沒有傷人的舉動,我隻是請他用餐而已。”
她一開口,這在外人麵前‘暴戾、易怒’的年輕帝王立馬變了張臉,變得和小綿羊一樣乖巧。
“姐姐,你應該叫我的名字。”米路用寶石一樣璀璨的大眼睛盯著她微笑,“你以前也是這樣叫我的,對不對?”
雖說是真實意義上的熟人,但蔚梨對於他還很陌生。她在喉嚨裡含糊地應了一句,米路溫柔地笑了笑,並不勉強她。
他看向依舊坐在一旁傻乎乎捧著水杯的亞眠,哼了聲:“不過,姐姐是忘了這個人以前曾經傷過你了?”
“在2999年的海灣戰爭裡,暗棘族之王的荊條擦傷了姐姐的手臂,因為蘊含其種族的精神力,傷口整整半月才痊愈,如果現在看看的話,大概還留存著傷疤吧。”
米路的話音落下,蔚梨的眉心突兀一跳……她手臂上還真有一道長長的擦傷,不過記不清是因為什麼了,難道真是因為大戰?
她在思索、沉默的這片刻功夫,其實亞眠一直在盯著她的臉看。
他沒有心臟的胸腔裡好像也在緊張狂跳,忐忑地等待著屬於他的宣判。直到看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亞眠腦中咯噔一聲,整個人無措地顫抖起來。
“我、我……”
“是我做的、確實是我……”他聲音悶悶的,連腦袋上的粉花都焉巴下來,乾枯脫水。
蔚梨疑惑低頭,正想說點什麼的時候,亞眠忽然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一根小樹,湊近了看非常具有壓迫感,同一時間,附近所有的男人都下意識摸到了武器,毫無疑問,隻要亞眠一動,他們就會義無反顧攻擊。
可是他接下來的動作讓人意外,亞眠右手並指為刀,猛地朝自己左手肘劈下,快得蔚梨都來不及阻止。就見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一下將自己的左臂斬了下來。
“啪嗒”一聲,手臂掉在地上成了一截樹乾。棕黑色的樹皮,斷麵一滴血也沒有,隻有一些淡綠色的樹汁,就像是伐木場裡的那種。
可是,一秒鐘前這還是隻手啊。
蔚梨大驚失色:“你這是在乾什麼?瘋了嗎!趕快止血包紮!”
亞眠垂著頭一動不動,左臂空空如也的地方被鬥篷遮掩住了,她撩開一看,發現斷麵變成了樹乾的質地,滴滴答答一些樹汁,看起來非常驚心動魄。
“是一樣的地方,我記得的。”他忽然抬頭,看著她斬釘截鐵道,“我保證,不會再犯了,我保證了就能做到。”
【她璀璨、耀眼,和我完全不一樣】
【我聽不懂她說的話,她不喜歡我。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傷害她的】
雖然明知道打不過,但蔚梨真的想給鬥篷怪來上一拳。
她壓下怒意,平靜道:“上次在α藍的時候,我一直奇怪你為什麼說‘對不起’,其實你那時就是在道歉對不對?”
亞眠盯著她的臉,緩緩點頭。
“那我已經收到了你的歉意,你也斷了一條手臂,我們兩清了。”
鬥篷怪又垂著頭不說話了,蔚梨將他重新按在座位上,伸手給他頭上的花朵彈了兩滴水,那花就和怕癢一樣抖動了兩下,一米九高的男人整個蜷縮起來。
“以後再加一條,不光不能吃人,還不能砍樹,馬上給我保證。”
“嗯,我答應你……”
“不過,你這手還能長出來吧?不然我給你找點肥料……”
看著蔚梨的舉止,米路站在一旁沒有動。
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姐姐還是以前的姐姐,果然一點都沒有變呢。
米路看向身旁果斷將武器收回的加西亞,冷笑一聲,這個戰爭機器還是這樣,隻要是王女殿下的指示,不管是什麼都會照做,他根本就不會有質疑的情緒。
如此看來,反倒是麵前這個鬥篷怪會成為更大的對手……米路想著,嫉妒地瞪著亞眠,是他小看暗棘族了。
宇宙星盟例會中止,大蛇艦隊和炎龍艦隊、野馬艦隊一起返回α藍。
不同的是,來的時候分開走,回去的時候倒是另外兩支艦隊牢牢保衛在巨蛇號周圍,有點眾星拱月的架勢。
蔚梨坐在舷窗邊往外看,透過加厚的玻璃,能看到不遠處幾艘護衛艦星星點點的燈光,是特彆奇妙的景致。
不過回去以後,她會怎麼樣呢?是重拾一個新身份,還是和過去合二為一。
身後響起腳步聲,一個人直直朝她的方向走來,蔚梨回頭看了一眼,改口道:“陛……米路陛下。”
米路沒有對她這個奇怪的稱呼過多在意,他臉上掛著天使一樣的微笑,也站到了舷窗邊。
蔚梨偷偷打量這位年輕的帝王,僅僅隻是站在那裡,他周身的榮光就足以吸引眼球,是和雀藍的美麗、加西亞的鐵血、阿德萊的性感、亞眠的自閉完全不一樣的氣質。融合了少年的純真、和青年的威嚴。
米路忽然回頭,開口:“所以,姐姐現在的名字是蔚梨?”
她點點頭。
青年垂下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安德莉亞·德帕伊,這是你以前的名字。名字隻是人的一個代號,我想了很久,姐姐到底為什麼要把金係核心給加西亞,為什麼要離開這裡,離開南河……現在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蔚梨還不太明白。
米路又笑了笑:“姐姐,你知道嗎。你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同樣的,我也是你唯一的親人。”
蔚梨一怔,下一瞬,他忽然半跪下來,直接將腦袋枕在了她膝蓋上。
但米路沒有把頭部的重量全放上來,他僅僅是扶住了她的膝蓋,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腿上。這樣具有強依賴性的姿勢,仿佛隻是挨到一點,就能對他產生無限慰藉了。
“姐姐,我很想你。”千言萬語彙集成一句話。米路閉上眼,遮蓋住那片黑沉沉的眸色。
——隻要你回來了,那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蔚梨掙紮許久,還是沒有將小皇帝推開。因為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了過去曾夢見過的畫麵:一個小小少年擋在她麵前,隻看到一個背脊,在他們前麵是許多地位尊貴、衣衫華麗的大臣。他就像個小戰士一樣,用瘦弱的身軀擋住了她。
這讓蔚梨感受到了難得的溫情。
她看著伏在自己膝頭上的男人,此刻他的身影和少年重合,一樣的發色,一樣的動作。蔚梨猶豫著抬起手,在他頭發上輕輕順了順,觸手柔軟。
“嗯。”
……你長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