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津心中一動，忍不住走上前去，靜靜看她作畫。
說實話，在他看來，她拿筆姿勢並不是特彆正確。落筆筆鋒運用也不好。
對於初學者來說，能畫得像上次比翼鳥圖案那般，已經非常非常難得。
如果有人專門教她，她真可以畫得比尋常人好很多。
但前提是。
得有人專門教她才行。
賀明津一步步靠近畫架。每近一步，心裡緊張就多一分。
就在他打算停住步子不再前行時候。眼前女孩兒突然停了畫筆，回頭看過來。
“哥。”向暖暖奇道：“你今天走路怎麼慢吞吞。”
她這麼回頭一看，兩人四目相對了，賀明津才發現她弄顏料時候不小心蹭到了臉上。
“毛手毛腳，弄臉上了都不知道？”賀明津沒有回答她問題，修長指抬起，輕輕為她拭去臉頰上沾著色彩。
許久不曾碰觸顏料就在指尖。
而且是溫暖橙色。
賀明津下意識地將那點顏料用指尖搓了搓，眸中情緒難辨。
忽然間，他揉搓手中驀地多了一隻畫筆。
“呐。你畫。”向暖暖把畫筆塞給哥哥後，推著他到畫架跟前：“你來繼續。”
向暖暖聽爺爺提過會讓哥哥教她畫畫。
家裡好幾個人說過，哥哥好多年不再拿畫筆。
她不知道哥哥為什麼不再畫了。
但是剛才哥哥指尖揉搓顏料模樣，眸中帶著暖意和笑意，很顯然內心深處是喜歡。
她覺得，哥哥幫了她那麼多，也是時候由她來幫哥哥一把了。
既然他喜歡，那她就得督促著他趕緊畫起來。
賀明津捏著畫筆，望著紙張上已經畫了一些樹木和鳥兒，牙關緊咬，手懸在半空遲遲不落下。
向暖暖看他一動不動，急了。
她上前幾步，用自己右手裹住哥哥右手，直接引著他在畫紙上落筆：“你看，你看，這不是挺簡單嗎。”
她手軟軟，暖暖。
畢竟是個女孩子。
就算她再怎麼用力去牽引，她力道對他來說依然非常小。
如果賀明津刻意想要掙脫，隨便用點力氣就可以。
……但他沒有。
他任由少女握了他手，指引著他，捏住畫筆一點點在紙上落下色彩。
“這不挺簡單嘛。”向暖暖鬆了口氣，放開手，戳戳哥哥手背：“你啊，就是膽子太小。邁出來這一步後，就好了。”
她這些話其實是自己親身體驗。
來到人類世界後，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隻有一個“虛擬APP”跟著她。
很多事情她剛開始接觸時候，都會害怕緊張。
但是邁出來第一步後，就簡單得多。
再繼續下去，熟練起來，就不會害怕。
比如她說話。
剛開始一點都不會，後來慢慢地能說短句子。
現在在賀家開心快樂，說話也多，她已經能夠連貫說起來很長很長句子了。
聽了女孩兒那老氣橫秋教導話語，賀明津一個沒忍住，笑了。
“對。”賀明津抬手揉了揉她腦袋：“暖暖最聰明了。哥哥怎麼沒想到。”
語氣跟哄小孩兒似。
向暖暖得意洋洋：“我知道而你又不懂東西多了去了。以後我再慢慢教你。”
賀明津忍不住笑出了聲。
在向暖暖督促下，他又略微畫了幾筆。
雖然沒多少。
卻是這些年裡最多一次了。
“這次是你畫，你自己來完成。”賀明津說：“過兩天我自己畫一個完整，如何？等到畫好了，就送給你。”
向暖暖覺得這話有點道理，就沒繼續逼迫，用力點點頭：“你答應我，千萬不許反悔。過幾天記得畫畫送我。不準賴皮。”
賀明津笑得肆意：“沒問題。”
·
晚上。
回到屋裡後。
賀明津關上燈，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直直地望著天花板。
莫名地。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幅畫。
那副……
他最後畫作。
那是好多年前事兒了。
那年，媽媽查出有了身孕。
全家人歡天喜地。
可是，年少氣盛他，莫名地就對“家裡即將添個嬰兒”這種事情非常反感。
同住在老宅。
他兒時見到了三弟四弟出生。也見證了那倆孩子整天哭鬨吵得人耳根疼模樣。
他其實並不很喜歡小孩子。
但是身為父母唯一兒子，他又很希望多個孩子來陪伴雙親。
一方麵是懂事他。
另一方麵，是內心焦躁不安他。
兩種情緒交纏在一起，搞得他心煩意亂。
那天。
媽媽懷孕四個多月了。歡天喜地等待迎接小生命到來。
他卻是滿心憤懣，滿心壓抑。又不想對著大人們發泄，索性獨自一人悶在畫室，胡亂畫畫。
剛開始腦中昏昏沉沉，任由畫筆跟著思緒走。
等到他突地驚醒，才發現自己潦草地畫了個可愛小女孩，又用黑筆在她上麵打了個大大粗粗黑色叉號。
賀明津被自己心底這種陰暗一麵給嚇到。
他忙撕碎了畫，點燃。
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原本他想著，以後不在這種心裡憋悶時候畫畫發泄就好了。
誰知。
事情總是在不經意間出現轉折。
隔了沒幾天，媽媽蕭書慧突然暈倒。
緊接著沒過多久，查出來有癌症。
為了治療。她忍痛放棄了腹中胎兒。
胎落下後是個女孩兒。
得知這個消息後，年少賀明津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揪心疼痛。
女孩兒！
他當初那個黑叉號下，也是個女孩兒！
賀明津頓時覺得，造成這個糟糕結果，就是他。
是他心底深處陰暗，害死了妹妹，又害得媽媽生了重病。
雖然其他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但是他一直在因為這個而自責不已。
以至於放棄了畫畫、再也不摸畫筆。
如今為了暖暖……
他或許可以重新拿起畫筆，試一試？
黑暗中。
賀明津躺在床上，輾轉難眠。
全家人都覺得，暖暖到來，給蕭書慧帶來了新生。因為她，蕭書慧變得重新開朗重新健康起來。
不止如此。
自從暖暖來了家裡後，老爺子一改平日嚴肅模樣，笑容滿麵。讓整個家裡氛圍都變得明朗陽光。家中再次有了歡聲笑語，氣氛和樂。
可在賀明津心底深處，卻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其實，暖暖也是他救贖。
有了她出現，媽媽才能好起來。媽媽好起來了，他才感覺，自己還有救。還不至於，糟糕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