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響起,打聽的人回電,告訴他說:“問清楚了,華沙醫院燒傷科有個少年傷患,叫遊仲,是遊小姐的弟弟,這孩子因為酒精引火發生意外,全身超過百分之五十的燒傷,其中百分之三十六是三度燒傷,很嚴重,需要大麵積植皮。這家人賣了縣裡的房子,四處籌錢,但僅僅搶救費就花去二三十萬,城鎮居民醫保的外傷報銷比例較低,最多百分之三十,而且有很多藥物不報,例如白蛋白等。”
“今天早上第三次植皮,因為遊仲先前取的頭皮還沒有長到足夠的厚度,自體皮源不足,所以用異體皮做臨時覆蓋,控製感染。遊小姐做了排異測試,自願為她弟弟供皮。”
……
周措一言不發地聽著,胸膛緩緩起伏,心跳漸沉。有一種無以言狀的情緒縈繞四肢百骸,牽動了他麻木的神經。
——周總,類似的兼職您可以多幫我介紹幾次嗎?
——飯局酒宴都行。
——勞您費心留意一二。
——我很需要這些機會。
——謝謝您。
他無法控製地在腦海裡想象她一字一句打下這些話的場景,然後閉上眼,重重按壓額頭,長長歎出一口氣。
抵達南華市,已將近淩晨兩點,太晚了,他讓小劉把車開進醫院,按下窗,原本隻想在這兒待一會兒,抽完煙就回酒店休息,誰知困意襲來,他竟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光微亮,遠處人影走動,陸續有車子開進來,看看時間,清晨六點半,他在這狹小的車廂裡一動不動地坐了五個鐘頭,弄得自己肌肉酸痛,雙膝僵硬,也不知這算怎麼回事,簡直太過犯蠢。
搖搖頭,把小劉叫醒,讓他找個地方補覺,不用等在這裡了。
車上備有漱口水和濕紙巾,周措簡單收拾了一下,清清爽爽,提步往樓上走。
普通病房,302,裡麵設有四張病床,已經住滿,今蕭在最裡靠窗的位置,因為供皮區在背部,她隻能趴著休息,周措走近,看見一把長發鋪散在枕頭上,柔軟纖細,柳條兒一般。
他繞過床尾,見她靜靜睡著,臉色素白,很有些憔悴。
天色越來越亮,他把窗簾拉上一半,接著坐在凳子上,沉默著,目光淡淡,不知在想什麼。
今蕭有早起的習慣,不到七點,自然醒來,睜開眼,並沒什麼反應,又合上了。
片刻後,腦子稍微清醒,再次睜眼,望向床邊人,一時四目相對,你看我,我看你,定住了。
周措雙腿交疊,胳膊搭在床頭櫃上,沒什麼表情。今蕭回過神,下意識微微撐起身,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雙眼直勾勾望著他,好似不懂哪裡出了差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周……”
“嗯。”他笑了下,目光始終落在她臉上:“聽說你生病,過來看看。”
今蕭不知該說什麼,心裡仍舊難以置信著,但還是回了聲:“謝謝。”
她的聲音很啞,也很輕,周措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問:“你傷口怎麼樣,疼嗎?”
“還好。”
他感覺她沒有發燒,放下手,有餘溫,暖暖的。
“那天臨時有事,沒來得及回複你的短信,很抱歉。”他說:“昨晚我給你打電話,是你母親接的,那會兒你已經睡了。”
今蕭輕聲說:“不好意思,是我太唐突了,不該隨便麻煩您的。”
“沒關係。”周措看著她,停頓片刻,又說:“你要不要喝水?嘴唇有點乾。”
今蕭喉嚨微動,確實渴了。周措起身打開保溫瓶,裡麵的水還是熱的,他倒入一次性水杯,這時見今蕭小心翼翼撐起來,被子從肩膀滑下去,露出了寬鬆的病號服。
他以前覺得她骨肉勻稱,看著並不單薄,然而此刻襯在病服裡,當真纖弱可憐。
喝完水,她啞聲道謝,又緩緩趴了下去。從周措的角度看,那樣子真是像極了貓。
想到這裡,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心海潮起潮落,無聲無息,延向很遠的地方,直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