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蕭接到母親電話時, 正在教室裡上課。母親很少在這個時間段找她, 事實上自從搬進那套寬敞的房子,一家三口朝夕相處,有護工和複健師幫忙,日子平順無波,母親還沒有突然為了什麼事情找過她。所以當她看見來電顯示那一刻,心裡有了某種預料,這預料早在很久以前就種下了因由,不算驚雷, 隻是沉沉湧動,於無聲處天翻地覆起來。
回去的路上還算平靜,等走入小區, 上了電梯,她在鏡子裡猝不及防看見自己的臉, 不知是否因為驚慌和擔憂, 連同嘴唇也發白了。她不再多看, 脫下背包翻找鑰匙,雙手微微發顫, 原來掌心早已滲出冷冷一層濕汗。
走出電梯,開門進屋,今蕭一顆心堵在嗓子眼,她不敢想象剛才發生的場景, 這一切本該由她自己承受,原本就是她犯下的錯, 可是懲罰卻施加在了母親和小仲身上,她從來沒有像這樣一刻的恨極了自己。
“蕭蕭……”母親無措地立在客廳,腳邊攤著兩個行李箱,遊仲臉色鐵青地從臥室出來,將衣物一樣一樣扔進去,然後沉沉看她兩眼,說:“收拾你的東西,我們馬上走。”
今蕭緩緩放下背包,與母親對視片刻,啞聲問:“去哪兒?”
遊仲瞪過來:“回家,回采河縣,回外公外婆家!不然還能去哪兒?繼續住在這裡嗎?!”
今蕭低下頭,緊攥了攥手,說:“小仲,你先冷靜一點。”
“我很冷靜,昏頭的是你。”他胸膛起伏不定,遠遠盯著她:“那個周先生,不管是誰,以後不許你跟他來往,不許你跟一個有婦之夫來往,聽到沒有!”
“小仲,不可以這樣跟姐姐說話,”母親低聲哽咽:“她做這些都是為了誰?”
“彆說是為了我!”遊仲驟然發怒,眼淚隨之一顆一顆滾落:“我沒有讓她這樣做,我沒有讓我姐去坐台,去給人家當情婦!”
他轉而望向今蕭:“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嗎?你問過我的意願嗎?你憑什麼自作主張糟踐自己?憑什麼讓我承受這麼重的精神負擔?誰準你這樣做的?誰允許你這樣做了?!”
“閉嘴小仲!”母親抓住他的胳膊:“你怎麼能這樣說?你這個孩子還有沒有良心?姐姐為你出去賺錢,取自己的皮給你做手術,你以為隻有自己在受罪嗎?我們現在連家也沒有了,外麵欠了一大筆債,我們沒資格談尊嚴的,誰不想堂堂正正活著,誰不想端端正正做人啊?可是到了這種境地,尊嚴算什麼?就算要我跪下來乞討我也願意!你說我們沒有問過你的感受,但你知道我和姐姐看著你躺在隔離病房什麼感受嗎?我們看見你被燒成那樣……你知道我們什麼感受嗎?”
遊仲雙手緊緊握拳:“我寧願死掉……我寧願痛死……也不要當你們的負擔……”
今蕭眼眶泛紅,上前輕輕抱住他:“小仲,我們是家人,你要記住,家人永遠不會是負擔,你不需要感到什麼壓力,你是我弟弟,我願意為你做這些,而且我很高興自己可以幫到你,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也不後悔。”
遊仲咬唇,話語堅決:“回家,不住這裡,我們回家!”
今蕭沉默片刻,遊仲道:“我說回家!”
她點頭答應:“好,回家。”
這麼打定主意以後,今蕭和母親認真收拾東西,這日下午便乘車回采河縣,然後再回鄉下老家。
長路奔波,遊仲十分疲憊,晚上早早睡了,今蕭給複健師和護工打去電話,請他們暫停工作,等周措出差回來以後再向他交代。
夜深時,與母親同榻而眠,今天所有人都很累,心裡也很亂,想到將來,想到前路,似乎一片茫然,但必須承認的是,此時此刻,她們躺在老家陳舊的房間,陳舊的床上,心裡終於踏實了幾分。
母親詢問她今後的打算,說:“你彆回學校了,自己在家看書,等考試的時候再去,不然我真怕他們再找上門,到時候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今蕭輕輕搖頭,本想說做錯事總要付出代價,但顧及母親的心情,隻道:“我會處理好的,彆擔心,而且……周先生很快就回來了。”
遊母聞言微怔:“你準備怎麼跟他說?”
今蕭不語。
“小仲那個樣子,不能再受什麼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