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歸來說,他是喜歡甜的。
姚珍珠這幾次做的菜雖然是為了溫補養胃,可卻恰好都用了酸果,這也正好擊中了李宿的喜好。
大概是巧合吧。
可這巧合,卻並不讓人覺得刻意。
李宿淡淡看了一眼緊閉的車門,又選了一塊鬆子糖來吃。
鬆子的香氣比花生更馥鬱一些,口感更軟,油性更強,一種做法做出來的糖,竟然味道迥然不同。
李宿覺得有些稀奇,又去吃核桃的。
核桃的沒有那麼甜。
核桃糖裡麵的糖少,核桃多,姚珍珠特地沒有去掉核桃皮,就是為了讓糖的整體降低甜味。
最後一個吃它,竟有種意味深長的餘韻在其中。
李宿一連吃了三塊糖,很是滿足。
他把剩下的幾塊糖重新包好,想了想,還是放入了袖中的褡褳裡。
裡麵太孫殿下吃高興了,外麵的姚珍珠也放鬆下來。
她剛剛聽到裡麵吱嘎吱嘎的,便知道李宿一連吃了三塊,大概是喜歡的。
姚珍珠想:喜歡吃糖的人,一定不是個心眼壞的人!
她這麼莫名其妙下著定論,一邊又去琢磨,下一次要不再給殿下做點彆的糖?
她剛入宮的時候瘦得不行,無論吃多少東西,走多了就頭暈。
那會兒師父為了養她,做過好多種糖果給她吃。
那是師父專門為了她的用心,姚珍珠一直很珍惜,待到在毓慶宮安穩下來,得了太孫和貴妃的肯定,她才拿出來回味。
姚珍珠掰著手指頭,數著自己會的新鮮樣式,難得有些躍躍欲試。
就在門裡門外兩人的各懷心事中,馬車穿過西三巷,一路往西便門行去。
直到馬車速度漸漸緩下來,姚珍珠才聽到外麵的說話聲。
她順著車簾往外麵看去,朦朦朧朧的光影裡,是西便門朱紅的宮門。
他們已經來到了宮門口。
姚珍珠心中一陣激動。
自從入宮,六年來她一直生活在這紅牆碧瓦方寸間,頭頂的天空永遠都是狹窄的,已經許久不知宮外人間是什麼模樣。
此刻終於能出宮,她都真真切切覺得歡喜並激動。
這次出宮,有賀天來領著自己的兩個徒弟伺候李宿,而如雪則被周姑姑派來,跟聽瀾一起伺候姚珍珠。
看起來人數並不多。
賀天來這會兒正在宮門口,同羽林衛遞交腰牌差簽,做好了登記留名。
羽林衛得知馬車上是太孫殿下,立即整隊行禮:“殿下大安。”
李宿輕輕嗯了一聲,宮門大開,馬車咕嚕嚕前行,一瞬沒入幽暗的門洞裡。
宮牆寬闊,外宮門的門洞足有五丈之長,馬車一行入進去,外麵的燦燦朝陽便被幽深所吞沒。
天地間似乎一下就安靜了。
姚珍珠感受到了黑暗,以及黑暗裡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李宿的呼吸聲很淺,若不仔細聽,是聽不清的,姚珍珠這會兒還想,聽說習武之人呼吸都輕,難道殿下也習武?
就在她的胡思亂想裡,馬車一路衝出黑暗,光明瞬間映入眼中。
他們出宮了。
姚珍珠屏住呼吸,直到徐徐的清風吹拂而來,吹動了車簾,姚珍珠才意識到,她出宮了。
從西便門出宮,上橋橫過金水河,往南邊拐去,大約兩刻就能到西市。
一開始四周還算安靜,皇城四周所住大多都是京官,小巷幽深清雅,都是正經的兩進院落。
可一旦穿出官巷,喧鬨的人聲便一瞬湧入耳中。
叫賣聲、寒暄聲不絕於耳,有清晨趕路的腳步聲,有推車拉貨的車轍聲,有趕早做飯的鍋碗瓢盆聲,也有孩童嬉鬨的歡笑聲。
熱鬨的、馥鬱的、充滿了煙火氣的。
人間音。
姚珍珠眼底有些發燙。
她透過朦朧的車簾,定定望著車外的一切。
從安靜到喧鬨,從雕梁畫柱到小巷人家,從規矩體統到肆意瀟灑,從皇權富貴到平凡人間。
不過隻需穿過那一條幽暗的門洞。
姚珍珠輕輕的,幾不可聞地感歎了一句:“真熱鬨啊。”
是啊,這才是熱鬨的人世間。
久違的人間煙火從四麵八方包裹住她,可她並不覺得吵鬨,反而有一種久違的親切。
車門裡的李宿也聽到了她的感歎。
他感受著外麵的喧鬨,心裡想:確實是很熱鬨的。
他更喜歡哪裡呢?
李宿順著車窗往外看去,隻見街邊賣糖葫蘆的小販正在等客,一個紮著衝天辮的喜慶娃娃過來,仰著頭看他。
小販猶豫片刻,還是取了最小的一串糖葫蘆遞給他。
紅彤彤的山楂果包裹了一層琥珀色的糖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那孩童舉著糖葫蘆,高高興興跑走了。
馬車即將拐出巷口,李宿回過頭去看,見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跑過來,遞給那小販一個銅板。
小販咧嘴笑了,口裡說了四個字。
新年快樂。
陽光之下,人間煙火,快意而溫暖。
他更喜歡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