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妃身體孱弱,總是病歪歪的,平日裡幾乎不怎麼見他。
而太子又對他一直冷淡,從來不關心他,這種情況之下,他能依靠的隻有偶爾會把他叫到鳳鸞宮的貴妃娘娘以及自己的乳母馮氏。
馮氏是個很善良的女人。
她對李宿關愛有加,比之太子妃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她性格溫柔體貼,對於年少的李宿來說,她就相當於自己的母親。
有一年除夕,李宿略有些發熱,沒有跟著太子和太子妃去百禧樓宮宴,於是馮氏便讓小廚房準備了餡料和麵團,領著小李宿包餃子。
那會兒李宿不過五六歲,平日裡除了讀書識字,哪裡乾過一點活計,包餃子對於他來說是相當驚奇又艱難的挑戰。
如今的他已經記不得當時是如何包的餃子,那些餃子又好不好吃,他隻記得那一夜燈光搖曳,殿閣裡溫暖如春,慈母溫柔,孩童稚嫩,當是尋常百姓人家。
那是李宿幼時記憶裡為數不多的光亮。
是以,當他聽到姚珍珠說要一起包餃子的時候,竟有些愣住了。
他確實沒生氣,也不覺得有何不妥,他隻是從心底裡泛出幾分懷念來。
姚珍珠看他竟然發起呆來,倒是沒變臉,思忖片刻,還是讓賀天來取了案板和擀麵杖來。
待這些都準備好,姚珍珠才道:“臣妾先擀餃子皮,殿下瞧瞧看?”
李宿這才回過神來,他垂眸看向桌上的餡料、麵團以及案板等物,抬頭看向賀天來。
賀天來伺候他十幾年,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忙端了溫水過來給他淨手。
李宿洗手很仔細。
他先用了香胰子,然後仔細洗了兩遍,末了用乾淨的帕子擦乾淨手,才回到圓桌邊。
這一次他沒坐在姚珍珠對麵,反而站在了她身邊。
距離不近也不遠,卻比以前要貼近許多。
姚珍珠隻覺得一陣暗沉的熏香拂來,帶著草木的安靜和沉香的靜謐,就如同李宿這個人,讓人一看便能沉下心來。
姚珍珠微微低著頭,耳畔的珍珠耳鐺滑過瑩潤的弧度。
飽滿的珍珠在灼灼宮燈下吸引了旁人的所有目光。
李宿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定在那珍珠上,片刻之後,才緩緩移開。
姚珍珠已經搓好了一條麵條,約莫有大棗粗細,然後取了一頭,左手攥著麵條,右手輕輕一掐,一個小麵團就被掐了下來。
她動作很快,不一會兒,一整條麵條都被掐成小麵團。
李宿也不知道她是否專門練過,就看她掐下來的麵團,粗粗一掃,大約就能知道每個麵團都是一般大小。
很均勻散布在案板上。
姚珍珠往案板灑了些麵粉,然後便取了個麵團,左手捏著一頭,右手用擀麵杖規律地往前攆動。
她乾活的樣子特彆利落。
眼神裡帶著旁人都無法比擬的篤定和自信,那是對自己手藝堅定的認可。
姚珍珠能感受到李宿的目光,因此她做得並不算快,用平時一半的速度,完成了第一個餃子皮。
“殿下您看,餃子皮的中間要比兩邊厚,這樣下水不容易破。”
姚珍珠輕聲說著,然後取了第二個,第三個麵皮,就這麼擀了起來。
李宿看了一會兒,難得生了些試一試的心思。
他安慰自己,不過是想找回記憶裡的過往,想要試一試能否記起當年同馮奶娘都經曆了什麼。
絕對不是他好奇麵團到底是什麼手感。
李宿等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孤來試試。”
姚珍珠低著頭,嘴角卻輕輕勾起。
沒有人能抵擋“玩”麵團的誘惑,沒有人。
姚珍珠往邊上退開兩步,讓賀天來給李宿把袖子卷上去,露出他雖然細瘦卻結實的手腕。
李宿學著姚珍珠的樣子,也是左手捏麵團,右手用擀麵杖往前一使勁。
呲溜一下,擀麵杖往前推到案板儘頭,麵團被搓出一條長長的麵餅。
姚珍珠強忍著才沒笑出聲。
她輕聲細語:“殿下,您輕點,麵團很軟也很有韌性,您一使勁兒就能推出去。”
李宿自幼習武,他手上可輕可重,一開始確實不知道麵團的韌性,失敗一次,第二次立即就有了分寸。
姚珍珠隻看他慢條斯理擀麵,一點一點轉動麵團,最後擀出了一個又圓又漂亮的餃子皮。
姚珍珠:“……”
怎麼說呢,優秀的人做什麼都優秀。
即便太孫殿下頭一回擀餃子皮,也能在第二次就成功,不得不讓人佩服。
姚珍珠自然不會放過巴結上峰的機會。
她拍了拍手,笑容滿麵:“殿下在廚藝上太有天分了,真厲害!”
李宿淡淡垂著眼眸,目光卻透著些許愉悅的光芒。
他擀到第三個的時候,速度已經跟姚珍珠差不多一致,擀出來的麵皮甚至更圓潤齊整,一個一個瞧著都差不多大小。
姚珍珠便放下心來,取了木勺,站在餡料邊上開始包餃子。
今日準備了兩種餡料,姚珍珠一種包的元寶餃子,另一種是花心餃子,這樣下鍋的時候可以區分開來。
她於廚藝上特彆有天分,包餃子對於她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看一遍旁人如何包,她立即就能會。
基本上練都不用練。
有時候姚珍珠自己都感歎,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仙宮裡的仙廚,這輩子才會生來天才,一學就會。
她正在那美著呢,一晃神的工夫,李宿又默默立在她身後,盯著她的手看。
姚珍珠的手很漂亮。
不是說多光潔細膩,相反,她指腹上有不少繭子,一看就知常年做活。
但她手指的骨形卻特彆好看,纖細修長,每當她拿起菜刀和鍋鏟,那股麻利勁兒讓她的手也要跟著發光。
就連擀麵杖都能增色三分。
李宿沉默看了一會兒,心裡認為自己已經學會了包餃子,於是才開口:“孤來試試。”
姚珍珠正沉浸在自我誇獎的快感裡,冷不丁聽到太孫殿下低沉的嗓音,差點沒跳起來。
“殿下,”姚珍珠忙請他坐下,然後才繼續道:“包餃子的力道不能多也不少,這樣餃子能包起來,餡料卻不會跑出,到時候煮的時候不會散開。”
李宿已經擀完了餃子皮,自覺自己說不得也有些廚藝天分,這會兒就聽得略有些心不在焉。
姚珍珠讓他把餃子皮放在手心裡,然後取了些豬肉餡料放在餃子皮的中央,自己也拿了一個,捏一下,等一下,再講一遍。
如此這般,李宿便能跟著她的節奏學習包餃子。
兩個人都對包餃子特彆認真,誰也沒發現他們兩個不知不覺坐到了一起,胳膊之間甚至隻離了兩個拳頭的距離。
姚珍珠並不厭惡外人,因此一無所覺,但李宿竟也沒發現,還在認真包著餃子,這場麵差點看哭貝有福。
賀天來跟貝有福守在門口,看貝有福紅了眼睛,輕輕掐了一把他胳膊。
貝有福瞥他一眼,拽回自己胳膊。
兩個人這一番眼神官司前麵自然是不知的,太孫殿下還在認真學習包餃子。
剛剛看姚珍珠包的時候很簡單,但真正自己上手,李宿才覺出來難。
麵皮是軟的,隨便一捏就變樣,餡料更是軟塌塌,無論怎麼捏,都無法把肉餡全部捏進去。
而且這餃子皮放在姚珍珠手裡好大一圈,放到他手裡,隻有掌心那麼大,他想要把餃子捏好,就得特彆小心翼翼。
一個餃子都沒包完,李宿就出汗了。
姚珍珠一直在關注他,看他把那餃子捏得歪七扭八,就恨不得整個團成一個球,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想:剛才還誇你優秀,怎麼現在就不行啦?
心裡嘲笑歸嘲笑,她還是要溫柔教導的。
姚珍珠又取了一個新麵皮,把餡料放在手心裡:“殿下,您先從兩邊開始捏,您看我這樣,拎起一個角輕輕捏一下,麵皮就自然合上了。”
李宿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果斷把那個醜得見不得人的轎子扔到桌上,換了個新麵皮。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他包餃子就順利多了。
雖然還是歪歪扭扭,餡料也漏了出來,但餃子確實包上了。
李宿看了看手心裡小餃子,不由鬆了口氣。
這還挺難的。
他不得不承認,有些事也不是學了就能會,但是這樣的大年夜裡,坐在自己的寢殿裡悠閒包餃子,這種感覺特彆好。
有許多年,他都沒有如此開心過個年了?
李宿如此想著,麵容漸漸柔和下來,竟有了些許笑意。
姚珍珠這會兒正要同他說話,扭頭就看到他帶笑的臉。
瑩瑩燈火裡,英俊非凡的青年人帶著一種獨特的氣質,三分笑意打破了他一貫的嚴肅和冷峻,讓他整個人都溫柔起來。
就如同佛祖坐下的金蓮,一旦開花,便芬芳千裡,讓人忍不住去追隨。
難怪周萱娘和周銘對他忠心耿耿,賀天來和貝有福也對他死心塌地,光憑太孫殿下這長相,都令人見之愉悅,心生喜歡。
姚珍珠從來沒見過李宿這般英俊的男兒,原他總是冷著臉,脾氣也不好,還不喜歡讓人湊近,她自然喜歡不上來。
現在卻不同。
兩個人如同朋友一般坐在桌邊,做著普通親友間都會做的守歲之事,偶爾還能閒談幾句,這種感覺,讓他一下從天際墜落。
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羅金仙,似乎一瞬間就變成了凡人。
姚珍珠心裡想:長得好看真討喜。
就連笨拙地包著餃子,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從心底裡生出些許好感。
好感嗎?
姚珍珠微微一愣,隨即對自己強調:一丟丟好感,隻有一丟丟。
不會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