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這一次是真的震驚了。
她道:“聽瀾,你可真是個人才。”
若是平時,聽瀾一定會很羞澀,但此刻,她顯然心裡裝著事,連姚珍珠這樣的讚賞都沒辦法讓她高興。
“你說吧,”姚珍珠道,“剛剛在前殿,你是否讀懂了貝公公的話?”
聽瀾點點頭,臉色刷白,額頭也出了汗。
“是,奴婢讀出來八成。”
姚珍珠緊緊攥著茶杯,她深吸口氣:“你說吧。”
聽瀾半蹲在腳踏上,低聲道:“剛貝公公進來先說宜妃娘娘醒了,然後指認……她指認是昭王殿下謀害她。”
姚珍珠驚呆了。
什麼?宜妃小產竟然是昭王動的手?可他一個已經出宮開府的王爺,宮中的母妃又早早過世,他是如何陷害宜妃娘娘的?
再一個,即便當真是他,宜妃娘娘又是如何知曉的?
昭王殿下是洪恩帝的二子,母妃原是乾元宮禦前侍奉茶水的宮女,一朝侍寢有孕,誕育皇嗣有功,被立為麗嬪。
這位麗嬪娘娘出身低賤,而且性子柔弱,因生了皇子而整日惶恐,在昭王三四歲時便亡故了,當時孝慈皇後還健在。
因此這位年幼的昭王殿下也被孝慈皇後親自養育過,算是太子殿下關係最近的兄弟。
後來他出宮開府,也一心都是太子殿下,事事以太子殿下為尊,兄弟之情頗為感人。
這些放下不提,若真是這事,還不至於讓李宿如何謹慎。
姚珍珠目光炯炯看向聽瀾。
聽瀾咽了咽口水,冷汗直流:“宜妃娘娘指認昭王殿下,話裡話外都是昭王殿下意圖謀朝篡位,想要沾染大統,把……把陛下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一下子昏倒在地。”
姚珍珠這一口氣也差點沒喘上來。
聽瀾最後一句話乾巴巴說出口。
“貝公公當時跟殿下說,陛下恐怕……恐怕是中風了。”
————
洪恩帝二十七歲登基為帝,繼承大統,至今已三十一載春秋。
三十年光陰飛逝,他經曆過山河動蕩,也麵臨過悲歡離彆,他曾喪妻喪子,也送彆了身邊無數親人。
他曾禦駕親征,守護家國,也曾鐵麵無私,斬殺近臣,更甚者圈禁親子,流放至親。
洪恩帝這一生,就沒有怕過任何事,也沒有怕過任何人。
他是這長信宮裡絕對的王者,是大褚獨一無二的皇帝,是百姓們的天。
可他終究老去了。
姚珍珠聽到他中風不起的消息後,竟一時間有些恍惚。
從她出生至今,洪恩帝一直便是大褚的主宰,是大褚百姓的帝君,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會有老邁病弱的一天。
這個信息對她來說,亦或者對任何人來說,都讓人不能一下便接受。
姚珍珠緩了好一會兒,才徹底回過神來。
她低聲問:“之前不是一直都說陛下身體康健,精神矍鑠?”
聽瀾也很恍惚,但她更多的是擔憂和惶恐。
“再如何精神矍鑠,畢竟也是老者了。”
姚珍珠歎了口氣:“是啊。”
韶華不再,年輪飛逝,一轉眼,洪恩帝已將古稀之年。
姚珍珠沉思在自己的思緒裡,聽瀾卻問:“小主,若陛下當真……咱們可怎麼辦?”
姚珍珠一下子就精神起來。
她仔細回想剛剛在前殿時李宿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回憶起了他臉上的笑容。
初時聽到這個消息,他也很是憂鬱,可轉瞬之間,他便擺脫了沉重的枷鎖,重複活力。
為什麼?
姚珍珠心底裡的慌亂一下子就不見了。
“殿下有成算,咱們不用太過擔心,”姚珍珠頓思忖片刻,安慰道,“殿下隻說讓我收好毓慶宮,這幾日外麵可能會亂,若當真有事便讓我同姑姑商量著辦。”
她繼續道:“既然殿下如此說,那便意味著他在外麵不會有事,我們隻要關起門來過好自己的日子,也應當不會有事。”
聽瀾張了張嘴,沒吭聲,臉上依舊有著明顯的擔憂。
姚珍珠拍了拍她的手:“你彆忘了,宮裡還有貴妃娘娘在。”
隻要貴妃娘娘在,這長信宮便亂不了。
聽瀾的神色一下子便緩和下來。
姚珍珠輕輕歎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
另一邊,乘著太孫殿下的暖轎在乾元宮宮門口停駐。
賀天來打開卷簾,李宿抬頭就看到貴妃娘娘的儀仗。
在貴妃之前,還有太子、德妃、淑妃等人的儀仗,他們顯然早早便趕了過來。
李宿是最後一個到的。
從去年年末他就早有猜測,因此便也不慌不忙,下了暖轎之後,跟著乾元宮的中監往裡走。
出來迎李宿的中監是貴妃娘娘的人,此刻快速說著:“陛下中風倒地,太醫院院正等都趕了過來,正在給陛下針灸。”
李宿問:“陛下醒了嗎?”
中監臉色發白:“未曾。”
李宿徑直往前走,身形堅定,毫不慌張。
中監也漸漸喘勻了氣:“如殿下所見,貴妃娘娘、德妃娘娘、淑妃娘娘都已到了,太子殿下並太子妃殿下也剛剛趕到。”
除了三位娘娘,便是太子並太子妃,李宿在一到,一家人便齊全了。
此刻已過了亥時正,外麵城門緊閉,已是宵禁時。
即便王爺們得到了這個消息,也沒辦法連夜進宮,除非宮中下急召,他們才能憑借腰牌入宮。
因此,眼下的乾元宮並不算吵鬨。
李宿一路飛快走著,青年人身上的氣勢恢宏,生機勃勃,前路無論如何荊棘,似乎都不能阻擋他的腳步。
中監看著太孫殿下高大的背影,一瞬找回了平日的淡然無畏。
他跟著李宿進了乾元殿,站在門口唱誦:“太孫殿下到。”
李宿還未進寢殿,就能感受到各種目光衝自己奔湧而來。
李宿站在寢殿門口,淡然衝裡麵行禮:“問父王安,問貴祖母、德祖母、叔祖母安,問母妃安。”
太子李錦昶原本正坐在貴妃榻上,聽見長子的聲音,隻淡淡瞥了他一眼。
見李宿遠遠站在門口,便道:“自己坐。”
李宿也不往跟前湊。
太子跟太子妃此刻坐在窗邊的貴妃榻上,貴妃坐在床邊,正盯著給皇帝陛下施針的太醫院正,沒有回頭看他。
另外兩位妃娘娘則坐在了靠後的官帽椅上,皆沉默不語。
李宿這一眼看完,中監也搬來了椅子,李宿便很自在地坐在了德妃身後,低頭等待太醫院正的消息。
這一等就是兩刻。
李宿一碗茶都喝乾,太醫院正梅永昌還沒起身。
李宿微微抬起頭,目光在他臉上一掃而過。
梅永昌在出汗。
他是宮裡的老太醫,自打皇祖父繼位後就一直是由他伺候,醫術自是登峰造極,尋常大夫難以企及。
從李宿得到消息到現在,差不多過去半個時辰,皇帝陛下還沒醒來,可見這一次的情況十分凶險。
李宿的目光從梅永昌身上挪開,輕飄飄落到李錦昶身上。
李錦昶神色很平靜。
在他臉上,看不到父親重病的焦急,也看不到皇帝倒下的焦慮,反而有一種,讓人心中顫抖的放鬆。
這種放鬆,源自於他的篤定。
若一病不起或薨逝殯天,他就會成為新帝,成為大褚新的主宰者。
李錦昶微微抬起頭,李宿飛快收回目光。
李錦昶那雙同兒子一般無二的鳳眸淡淡掃過來,在年輕的長子臉上重重凝視,仿佛要把他從淡定的皮相裡挖出來,扔在外麵挫骨揚灰。
李宿緊緊攥著茶杯,他低頭垂眸,麵不改色。
“唉。”李錦昶突然歎了口氣。
這一聲沒有嚇著李宿,卻把梅永昌嚇得幾乎要跪倒在地。
貴妃娘娘原本就一直盯著他看,見他臉色驟變,不由冷哼一聲:“梅院正,本宮和太子殿下允你給陛下施針,一個是你醫術高超,另一個也看在你對陛下忠心不二的份上。”
貴妃沉下臉來:“若你不能治,就儘早說,彆耽誤醫治陛下的時辰。”
梅永昌捏著針的手狠狠一抖。
他沒再繼續施針,而是把銀針放回包袱裡,轉身跪在了貴妃麵前。
貴妃挑眉看著他。
梅永昌一個頭磕在腳踏上,略微發顫的身骨哆嗦著,顯得異常卑微。
“臣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