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之後,李宿退到了懸崖邊上。
他定定看著麵前黑壓壓的敵人,右手一揮,一個帶著硫磺味的暗器扔到了地上,下一刻,他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飛在天際蒼鷹,淩空飛至懸崖上空。
姚珍珠下意識把臉埋在他的肩膀裡。
耳畔是呼嘯的寒風,是驚天的爆裂,是李宿胸膛中篤定而堅韌的心跳。
噗通、噗通。
姚珍珠的心也跟著猛烈地跳動起來。
兩個人隻在空中停了一瞬,寒風一到,便飛速往下墜落。
姚珍珠緊緊閉著眼,隻覺得自己落入噩夢之中。
她死死咬著嘴唇,嘗到了自己的血味。
血腥氣刺激了她的神智,讓她在急速的墜落之中沒有昏睡過去。
寒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姚珍珠隻覺得背後寒冷刺骨,但身前卻是溫暖的。
李宿寬厚的胸膛給她遮擋了寒風。
姚珍珠失神地想:他們真的能活下去嗎?
————
姚珍珠感覺自己在飛。
她跟李宿兩個人仿佛翱翔在空中的蒼鷹,在懸崖峭壁和密林之間穿梭著。
從懸崖底吹來的潮濕的風迎麵而來,打濕了她的眼角。
姚珍珠眨眨眼,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自覺流淚。
兩個人還在下墜。
姚珍珠在李宿肩膀蹭了蹭臉頰,李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恐慌,又或者時機已然成熟,他右手長劍一甩,狠狠刺入峭壁之中的縫隙裡。
姚珍珠隻覺得身體往上一彈,就靠著李宿的右手掛在峭壁上。
李宿雖然武藝高強,卻頭一次麵對這樣的境況,一時不知要如何繼續,隻能勉強找到凸出的山石,雙腳接力,讓兩個人緊緊貼在牆壁上。
這麼一停下來,姚珍珠的心立即安穩了。
她略抬起頭,額間散落的碎發蹭在李宿脖頸間,帶起一陣麻癢。
李宿下意識往後仰頭,想要遠離她惱人的頭發。
姚珍珠:“……”
姚珍珠:“殿下,你不嫌棄臣妾了?”
她聲音特彆輕,還帶著墜崖後的顫抖,看起來瑟縮又弱小。
“那我把你扔下去吧。”李宿沉默片刻,道。
姚珍珠:“……我錯了。”
李宿怕她掉下去,把她緊緊摟在懷裡,生死存亡之際,所有的芥蒂和嫌棄都不翼而飛。
不過,這也就是姚珍珠,要是換了隨便什麼女子,不用說摟著她跳崖了,就是多碰一下都要吐。
姚珍珠是自己人,他習慣之後,確實不會特彆嫌棄了。
有這麼一出插曲,姚珍珠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李宿不方便張望,姚珍珠便探出頭來,往下麵看。
剛看了一眼,她就驚喜道:“殿下,咱們快到底了。”
從他們現在的位置,姚珍珠能清晰看到下麵的草叢,也能看到不遠處的密林,隻要再往下盤桓一番,大抵就能平安落地。
姚珍珠感歎道:“多虧殿下武藝高強。”
他能控製兩人停在此處,是算準了懸崖的高度,特地停在了不高不低的位置。
李宿沒有說話。
姚珍珠這會兒正高興著,一時有些亢奮,她右手在李宿背後一抓,想讓他順著自己的目光看下去。
然而,入手是一片溫熱的濕意。
姚珍珠猛地睜大眼睛,所有的害怕和膽怯都不翼而飛,現在留在她心底裡的是焦急和擔憂。
“殿下,你的傷如何?咱們快下去吧!”
她這才想起來,李宿早在懸崖之上,左肩就受了劍傷。
兩個人一直是麵對麵的姿勢,姚珍珠看不到李宿背麵的情景,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
越是不知情,越是焦急。
李宿不吭聲,姚珍珠聲音越發焦急:“你到底有沒有事啊!疼不疼!”
李宿突然嗯了一聲。
“沒事,”他道,“彆吵。”
他說話一貫如此,姚珍珠倒不覺得如何生氣,卻還是不太放心。
她這安靜了,李宿卻開了口:“一會兒我要再往下挪一步,你抓緊我不要鬆手。”
姚珍珠說:“好。”
李宿雙腿穩穩站在山石上,右手往後一抽,便把長劍抽出。
長劍一出,兩人立即往後仰倒。
李宿雙腿在空中踏出一道波痕,兩個人緩緩下落。
李宿剛剛就找準了另一個落腳點,右手狠狠一貫,兩人再度停在石壁上。
就這麼騰挪三次之後,眼看崖底在望。
但李宿卻沒有繼續。
這一場廝殺本就消耗了他大半體力,落崖之後他還要控製兩個人不急速墜落,又用了八成心神。
到了這會兒工夫,他已經沒什麼體力了,左肩也火辣辣地疼。
流到後背的血幾乎要凝固在他背上,李宿深深喘了口氣,緩緩閉上雙眸。
姚珍珠乖巧趴在他身上,這一次沒有詢問。
她的耳朵就貼在他胸膛上,可以清晰聽到他的呼吸時快時慢,心跳如鼓。
李宿的狀況肯定很不好,她沒辦法幫他的忙,也沒有那飛簷走壁的本事,隻好乖巧一些,少說幾句話惹他煩。
兩人就這麼安靜站了許久,直到李宿心跳漸漸平複下來,不再如剛才那般劇烈,他這才開口:“小心。”
李宿帶著她,又挪動四次,最後才穩穩落到地上。
剛一落地,李宿一個趔趄,差點沒栽倒在地上。
姚珍珠一把撐住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把他支撐起來。
“殿下,您可真重。”她用輕快的語氣說著。
李宿垂眸瞥她一眼,沒說話。
若是尋常女子,遇到這樣的殺身大禍,又經曆了墜崖之難,此刻早就嚇得麵無血色,六神無主。
但姚珍珠卻沒有。
剛在山崖上還能乖巧一會兒,這會兒落了地,小嘴巴巴起來,瞧著竟是一點都不害怕了。
李宿沒有同她鬥嘴,讓她扶著自己靠坐在山崖邊上,努力去看前方的情景。
這一片山崖底部是一望無際的密林,不知從哪裡來的潮氣一直往臉上撲,似乎有池水。
因林子太密,地上草叢苔蘚叢生,讓人看不清遠處的情景。
這一小片密林被山崖圍著,一點都不寒冷,反而有一種潮濕的熱意。
若非此刻情況危急,李宿甚至可能會比出宮那一日更高興。
他動了動手,肩膀上的刺痛卻提醒他,兩個人得儘快安穩下來,否則馬上就要天黑。
他們落下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下墜的整個過程沒有持續太久,因此現在密林中還能看到依稀的光影。
但李宿知道,很快,這裡就會變得漆黑一片。
夜晚的森林是很可怕的,他們不知道是否有野獸狼群,必須要儘快找到落腳之處。
如此想著,李宿對姚珍珠道:“扶我起來。”
姚珍珠扶著他起身,李宿道:“剛剛下落時我大致看過,北邊都是山坳,我們過去找一找,看是否有山洞夜宿。”
姚珍珠點頭,她用細嫩的肩膀支撐著李宿,扶著他往前走。
走了沒多一會兒,姚珍珠就出了一頭的汗。
李宿的大氅早就不知所蹤,她身上的大氅卻還在,崖底比上麵炎熱,竟有些春意,讓人覺得略有些熱意。
但她卻一聲都沒坑,隻是努力看著腳下的路,攙扶著李宿往前走。
李宿腳上沒有傷,隻不過失血過多,精神耗儘,此刻頗為頭暈眼花,沒辦法靠自己行走。
兩個人就這麼走走停停,從傍晚找到天黑,還是沒有找到落腳地。
姚珍珠心中著急,可到了這會兒,她卻沒有多餘的話。
她隻是沉默地攙扶著李宿,兩個人借著微弱的火折子往前尋找。
李宿低頭看了看她汗濕的額頭,看著她因疲累而蒼白的嘴唇,輕輕歎了口氣。
“歇一歇。”李宿道。
兩個人孤獨地在這陌生的漆黑樹林裡,說不害怕是假的。
可姚珍珠心裡對李宿有著莫名的信任,甚至隻要在他身邊,姚珍珠就覺得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這種莫名的信任超過了理智,也超乎常理,可那些反反複複的夢境,卻堅定地告訴她,她的想法是正確的。
姚珍珠深吸口氣,扶著他坐在石頭上,自己也跟著坐下來。
“殿下,我覺得濕氣越來越重了。”
她鼻子很靈,能聞到清晰的水汽。
李宿點點頭,道:“如果實在找不到山洞,我們能尋到溫泉也好,晚上不會冷。”
他這麼一說,就證明兩個人的前進方向是正確的。
姚珍珠看到前方正好有幾節斷木,便上前用火折子點燃一個小火堆。
幽幽火光在漆黑的密林裡緩緩而起,點亮了姚珍珠蒼白的麵容,也安撫了她的心。
姚珍珠偏過頭來,問:“殿下,我想看看你的傷。”
李宿沉默了。
他沒有拒絕姚珍珠,反而在袖中尋了尋,摸出一瓶藥。
“我們歇一會兒,你幫我上藥。”
姚珍珠把大氅脫下,用李宿的劃開裡襯,把裡麵的絲綢全部扯下來。剩下的狐狸皮則團成一團,隨意仍在地上。
她走到李宿身後,彎腰看著李宿肩膀的傷,因背著光,她什麼都看不清。
“殿下,您轉個身。”
李宿沉默地轉了個身,很配合的解開腰帶,褪下外袍。
姚珍珠溫熱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中衣,帶起一陣戰栗。
李宿沒有閃躲,隻是淡淡道:“莫害怕。”
姚珍珠想:我為何要害怕?
她輕輕揭開李宿的中衣,又去掀裡衣,大朵紅黑的血在潔白的裡衣上暈開,仿佛妖豔的花。
姚珍珠吸了一口氣,慌張一下子竄到心頭。
她知道為何李宿要提醒他了。
他肩膀的劍傷傷口很深,狠狠刺入肩膀之中,抽出時又很用力,導致他傷口處的皮肉外翻,形成一個鮮紅的血口。
加上受傷已過多時,傷口沒有及時處理,他的裡衣早就被鮮血染紅,寬厚結實的後背也被鮮血暈染,整個人如同浸泡在血中,看起來異常可怖。
姚珍珠隻覺得呼吸都停住了。
李宿沒有回頭看她,隻道:“沒事。”
他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要如何讓姚珍珠不害怕,隻能用這般乾澀的語言反複說著。
“我沒事。”
但他怎麼可能沒事?
姚珍珠隻覺得眼底泛著潮熱,她低頭狠狠抹掉眼淚,把大氅裡襯絲綢揉軟,扯成長條。
“沒有水,沒辦法給殿下擦淨,”姚珍珠努力不讓自己聲音顫抖,“先上藥吧。”
李宿聽著她聲音中的顫音,那顫音裡好似還帶著濃濃的潮濕的水汽,讓他在肩膀的麻木與疼痛中,找到了些許的安慰。
“我真沒事。”他又說。
姚珍珠“嗯”了一聲,認真給他上藥。
“我知道,殿下很厲害。”
李宿沒再說話。
“殿下武藝超群,神功蓋世,是天下最厲害的大英雄。”
姚珍珠輕聲說著。
她聲音溫和,帶著大驚過後的低啞,卻撫平了李宿腦海中尖銳的刺痛。
兩個人就這般安靜下來,一個認真上藥,一個老實等待,誰都沒有再說話。
姚珍珠手很巧,很快就給他上好藥並用絲綢綁好傷口。
她幫著李宿重新穿上衣裳,一層一層,直到那血色消失不見,她緊皺的眉頭也跟著緩緩鬆開。
姚珍珠站在李宿身後,看著他外袍上的血跡,最終道:“殿下,謝您救我一命。”
謝謝你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沒有放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