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想打他。
目光瞥到他隨身的清風劍,那股火氣頓時壓了下來。
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
不懂品味美食的人生哪裡有樂趣?
她就同情,很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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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看似不很豐盛,但味道卻很不錯,而且鴨蛋很頂飽,吃下胃裡便舒坦了。
李宿跟姚珍珠把菜都吃完,便安靜地對坐了一會兒。
剛吃完飯,誰都不想動彈。
他們不約而同盯著眼前的小火堆,看著它幽幽跳動,帶來了明亮的光輝。
這個陌生的荒郊野外,他們可以有遮風擋雨的避難所,有能果腹卻也很美味的食物,有衣穿,有床睡,已經比許多貧窮百姓都要安逸了。
姚珍珠感歎:“當年流亡的時候彆說吃了,就連水都沒,我現在甚至覺得很幸福。”
人隻有經過比較,才知道自己過得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李宿頓了頓,直接起身往外走。
姚珍珠沒想到一句話把人氣走了,忙跟在後麵念叨:“殿下,您彆生氣,我隻是隨口一說。”
難道因為她說流亡的事,惹李宿不高興了?畢竟當年青州大災朝廷處理不得當,導致百姓怨聲載道,一直到今日青州百姓的民怨都積壓深重。
李宿沒回頭,他直接彎腰出了洞口,淡淡道:“快天黑了,得早點把床做好。”
從宮裡出來之後,他話比以前多了,態度也頗為隨和,甚至還願意解釋一句。
姚珍珠完全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不由怔住了。
李宿沒聽到她接話,回頭看她似乎有些驚訝,臉上倒是浮現出些許笑意。
那笑意很淡,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可黃昏時分的落日餘暉卻仿佛舍不得那笑容,專注的、長久的落在他臉上。
這一刻,他的麵容都被鍍上一層金色。
姚珍珠盯著他看,都不舍得錯開眼。
李宿麵容太過英俊,以至於隻要一個笑,就讓人心馳神往,魂不守舍。
李宿見她盯著自己發呆,臉上笑意似乎又濃了幾分。
“怎麼?沒有床你還怎麼幸福?”
姚珍珠的臉騰地紅了。
李宿看了看天色,沒再逗弄小姑娘,直接來到樹乾邊上,比了比樹乾的大小,開始用劍氣一片一片劈下木板。
他做事本就有板有眼,此刻雖然用著百年寶劍切木板,卻特彆嚴肅認真。
就看那架勢,反複在審閱什麼國家大事,嚴肅得姚珍珠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困了。
她忙了一整天,這會兒自然困頓,不過想到席子還沒編完,她便使勁揉了揉眼睛,趕忙回洞裡取來席子,坐在火堆邊繼續編。
李宿抬頭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砍木片。
他砍下來的木片並不很寬,卻很厚,大約有小指長,因寶劍刃利,木片兩麵都很平整,不需要再去拋光打磨。
反正隻是用來睡幾日,能隔寒防潮便可,倒也不必那麼精細。
李宿連著切了兩段木片,正好可以拚成一張窄一些的小木床。
他把木片全部抱起來,直接回到山洞裡。
姚珍珠一看他弄完了,也放下手裡的席子,過來給他幫忙。
“殿下,放這裡?”
山洞其實並不算很寬敞,姚珍珠擺的編好的席子和李宿剛剛躺的大氅中間隻隔了兩個蒲團的距離,李宿把木板放到姚珍珠那一邊,他直接把木板一片一片在席子上碼好,最後還多了兩片,被他放到一邊。
木板很寬,下麵又有草席,到時候上麵再鋪一層草席,一張簡易的小床便做好了。
李宿低頭看了看還很鮮亮翠綠的草席,問:“席子快做好了嗎?”
姚珍珠特彆喜歡這個小床,在上麵坐了會兒,滿臉堆笑:“快樂,也就一刻。”
李宿嗯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
當他走到洞口時,高大的身形卻頓住了。
他彎腰出去,回過頭來看向姚珍珠:“我去再砍一棵樹,你不要亂跑。”
姚珍珠:“……”
為什麼以為我會亂跑,我可是很乖巧的,努力喂飽你,你還嫌棄我?
姚珍珠心裡嘀咕一句,麵上卻巧笑倩兮:“是,臣妾明白。”
李宿微微眯了眯眼睛,又盯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大步離去。
姚珍珠看他走原來,才衝他背影吐了吐舌頭:“小教條。”
李宿這一次動作比第一次快,因為做過一次,頗為熟練,所以在姚珍珠剛剛編好席子的時候,李宿把兩段樹乾都搬運回來。
他看姚珍珠不停揉眼睛,思忖片刻,道:“你取了匕首,咱們出去一趟。”
姚珍珠把席子四角拽平,放在火堆邊烤著:“去哪裡?”
李宿垂眸看向席子,道:“這種席子不能躺著睡,都是新鮮的葉子,濕氣太重,咱們去采點乾草,睡起來會舒服許多。”
姚珍珠原本當真覺得他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沒想到他連這些小事都如此細心,而且具體如何做也很清楚。
她難得有些好奇:“殿下也曾野宿過?”
李宿把樹乾放好,捏著劍的手微微一緊,末了道:“並非如此,隻是大褚各地監牢大多在地下,陰寒潮濕,身體孱弱的犯人住不了多久就要生病,用乾草或者曬乾的稻草鋪床,倒是能驅寒,也能省下耗費。”
姚珍珠:“……”
行吧,他們至少還有木板和席子,還能想吃什麼吃什麼,比犯人要強得多。
姚珍珠跟著李宿一路往湖邊行去,待到了湖邊時,李宿便拐去右側。
這邊有很大一片枯草地,因過了季節,草籽都已落在地下,地上的枯草就那麼委屈巴巴地迎風招展。
李宿道:“這種湖邊的野草就很好,多采一些。”
這會兒,反倒是他比姚珍珠懂行,開始指揮姚珍珠做事。
兩個人身份一調轉,做事就越發有條不紊,也越快。
等到他們一人背了一大捆回到山洞時,天還沒徹底黑暗,落日的餘暉灑在洞口,給這個山洞帶來最後的溫暖。
李宿大概教了一下姚珍珠怎麼鋪稻草,就回到洞口,繼續切木板床。
待到天色全黑下來,山洞裡隻能靠著洞口的小火堆照亮。
兩人麵對著麵坐在各自的床鋪上,一時間有些沉默,不知要說什麼好。
床的布置是按照李宿的想法來辦的,最下麵是略軟的草席,上麵是厚木板,最上麵是更厚的稻草,滿滿鋪了一層,坐上去很柔軟。
此地人跡罕至,又似乎沒有野獸,因此乾草很乾淨,甚至連蟲子都沒有。
火光之中,李宿眉眼淡然,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在宮裡的時候,他總是皺著眉頭,身上戾氣深重,仿佛宮裡的所有人事都令他不滿。
哪怕錦衣玉食,哪怕天潢貴胄,都無法填平他眉心的溝壑,也無法化解他心中的怨恨。
姚珍珠不知他為何會那麼怨恨長信宮,那麼怨恨宮中的一切,會那麼冷酷暴戾,對任何人都冰冷無情。
但她知道,這一切肯定有原因,而這個原因,並非出自李宿本身性格。
就如同現在的他一般,他會給她做木板床,會沉默地吃下生穿心蓮,也會背著她默默肚子走了大半夜,尋找到一個溫暖的臨時的“家”。
他救了她的命,抱著她跳下山崖,讓她沒有受到一星半點傷害。
如果一個人當真心中陰暗,毫無光明,他又為何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臣屬,費儘心力挽救,甚至不惜自己受傷。
越是同李宿相處,她越能知道他是個好人。
剛剛來到毓慶宮時的疑惑,便也迎刃而解。
為何賀天來、貝有福和周萱娘對他如此忠心?為何毓慶宮的人那麼團結,一心守護那一方小天地,也為何聰慧英明的貴妃娘娘,會隔著血緣更親的太子,去一門心思疼愛這個孫子。
明明太子才是貴妃娘娘親堂姐的兒子,而李宿又隔了一層,他已經是孫子輩了。
萬籟俱寂時,姚珍珠坐在那裡,腦子裡胡思亂想,眼皮就有一搭沒一搭垂著,瞧著就要昏睡過去。
就在這時,李宿道:“安置吧。”
姚珍珠迷迷糊糊點頭:“嗯。”
這一聲應完,她立即抬起頭,突然說:“殿下還沒吃藥!”
李宿:“……”
怎麼還沒忘?
李宿眼神一瞥,淡淡道:“好了,不用吃了。”
姚珍珠打斷他:“不行!”
李宿:怎麼這麼凶?原來多聽話啊。
姚珍珠沒意識到自己在凶太孫殿下,她語速飛快:“殿下,周太醫說了,即便是好了,這藥丸也要連著吃兩日,每日早晚兩顆,殿下再吃三顆,應當就能好全!”
李宿咬牙:“行。”
姚珍珠捧著水罐回來,先用木盒盛了點水給他吃藥。
她目光炯炯,死死盯著李宿,李宿不吃都不行。
李宿隻好把那苦澀的藥丸子放入嘴裡,仰頭咽了下去。
早晨迷迷糊糊,不太清醒,現在才品出那藥丸子的酸澀難吃來。
李宿:回去就讓周銘改藥方,這誰能吃下去。
姚珍珠緊盯著李宿,見他把藥都咽進去,連忙伸出手,把手心的牛軋糖捧到李宿麵前。
“殿下,吃顆糖,就不苦了。”
李宿接過她手心裡的牛軋糖,大概握了一會兒,糖塊略有些暖,並不顯得十分冷硬。
他撥開糖紙,取出裡麵的牛軋糖,整塊放進嘴裡。
李宿吃過很多次牛軋糖,自從姚珍珠來了毓慶宮後,隻要她自己做了,定會往前殿送一些。
李宿往常卻上書房上課的時候都要帶上兩塊,那甜滋滋卻又奶香香的味道,加上花生和鬆子,可以平複心中所有的煩悶。
此刻似乎也是如此。
李宿含著糖,有一搭沒一搭咀嚼著。
姚珍珠蹲在他麵前,仰著頭看他:“殿下,不苦了吧?”
李宿眼神微飄,就是不落到她臉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