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珍珠這會兒正巧課間休息,便在雅室裡等她。
可剛一見麵,姚珍珠便心中一驚。
不過兩月不見,王婉清已經瘦成一把骨頭,她麵容蒼白,一臉疲倦,眼神裡都透著慌亂。
一看到姚珍珠,王婉清的眼淚便下來了:“珍珠,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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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清一直都是溫柔性子,原在禦膳房的時候,她就一直照顧年幼的姚珍珠,把她當成親妹妹那般關照。
她從來不欺淩小宮女,反而會格外照顧她們,這令禦膳房的宮人都很喜歡她。
當時姚珍珠被溫加官逼迫來了毓慶宮,也隻有王婉清想要站出來護她。
姚珍珠在宮裡熟人不多,王婉清算是關係最好的一個。
在姚珍珠心裡,她就是自己的姐妹。
現在見她哭,姚珍珠心裡一下子便難受起來。
“王姐姐,你怎麼哭了,你同我說說到底如何?”
王婉清卻隻是哭,她仿佛沒聽到姚珍珠的話,膝蓋一軟,噗通跪在地上。
“珍珠,都怪我不經心,”王婉清說,“我隻怕是活不下去了。”
姚珍珠頗為吃驚。
她一把扶住王婉清的胳膊,跟聽瀾合力把她攙扶起來。
聽瀾見王婉清有話要說,便立即領著宮人退下。
待到雅室裡隻剩下兩人,姚珍珠才低低問:“王姐姐,我們一起長大,你對我如何我都記在心裡,現你真有難,我不會不幫,你且細細說來,我聽聽到底如何。”
王婉清知道姚珍珠年紀小,人卻沉穩,便娓娓道來。
“小主也知道,今年過了三月奴婢便可出宮回家,因此這些時候奴婢一直在準備,心裡也很高興。”
剛剛看到姚珍珠的一瞬,王婉清心中的忐忑害怕一起湧上,說話也顛三倒四,沒來得及湧上敬稱。
待她冷靜下來,立即就把稱呼變回正途。
“但二月時奴婢收到家中回信,道父親已於年節時病故,繼母又改嫁,家中隻兩個哥哥並嫂嫂,再無旁人。”
姚珍珠一聽,心裡略微一沉。
王婉清心心念念回家,還不是因為家中父親健在,如今父親沒了,隻剩下十幾年未曾見過的哥哥嫂嫂,出宮還有什麼意思?
隻怕她回去連棲身之所都無。
王婉清眼淚徐徐而落:“小主也是知道奴婢的,若是回去還要寄人籬下,那奴婢又為何要出宮?奴婢在宮裡也不算卑微,手下能有四五人手,在禦膳房也算有些臉麵,還不如留在宮裡,攢銀子給自己養老。”
她從來都不是肯妥協的人,看似性子柔弱,實則堅韌不拔。
她是不可能寄人籬下的。
姚珍珠歎了口氣:“留在宮裡,其實也挺好。”
王婉清在宮中當差多年,十幾年經營下來,早有自己的人脈和關係,她在禦膳房做大宮女,管著水房,日子一點都不難過。
兩個人都是很果斷的人,打定了主意便不會更改。
王婉清低頭擦乾眼淚,衝姚珍珠笑笑:“奴婢就知道,小主也是果斷人,奴婢也是如此,當即就回信給哥哥,同他們說奴婢在宮中已習慣,便不出宮了。”
這一留,可就是留一輩子。
“但奴婢不如小主,嘴上說得利索,心裡還是難受,尤其是父親故去,奴婢未能燒香磕頭,便有些恍惚。”
“奴婢知道這樣不好,便抖擻精神,上旬禦膳房指派差事,奴婢便領了給尚宮局送水的活計。”
既然要留,自然要好好奮鬥,努力當上姑姑、大姑姑,在宮裡站穩腳跟。
姚珍珠一聽尚宮局,立即來了精神一振。
當時在小廚房做的夢裡,就是尚宮局的管事姑姑和大宮女,聯手下了套,讓她中毒而亡。
現在,難道依舊要牽扯上尚宮局?
王婉清說話不緊不慢,卻條理清晰,把前因後果全都闡明。
“奴婢一開始隻給尚宮局主院供水,後來管事姑姑見奴婢老實話少,也讓奴婢給庫房供水。”
一般禦膳房的水房送水,都是隻送到司局,再讓司局自己來分,想要多少自己挑。
尚宮局使喚人慣了,大抵看王婉清老實好說話,便欺負她,讓禦膳房把庫房的水也給供了。
誰都知道,庫房在尚宮局最裡處,光走都得走一盞茶的工夫,更何況是挑水了。
雖說不用王婉清自己挑,但她總要給手底下的小黃門派錢,這才能使喚得動。
“尚宮局後的庫房隻有兩處大庫,共分六間,存有綾羅綢緞、成衣錦被、茶湯酒器、釵環琳琅、珠寶玉石等,還有一間是各種雜物,比如宮所各處所用香、露、藥等物,皆存於此處,奴婢送過兩次水之後,便知道裡麵到底是何種樣子。”
姚珍珠輕輕閉上眼眸,仔細回憶夢裡的一切。
她清晰記得,就是在最後的藥材庫,她聞到了最刺鼻的味道。
王婉清還在繼續說:“小主,咱們都是禦膳房混大的,對各種氣味最是敏感,送了幾次水之後,我就覺得藥材庫不太對勁兒。”
姚珍珠倏然睜開雙眼。
“怎麼不對勁兒?”
王婉清回憶道:“藥材庫裡確實有很濃重的藥味,但伴隨藥味來的,還有經年不散的潮氣,在這股潮氣底下,可以聞到極為苦澀的臭味,當時我就知道,裡麵一定藏了東西。”
姚珍珠心中漸漸升起疑慮,夢裡的她聞到藥味頭暈惡心,回來便吐血而亡,她當時以為是被東宮針對。
但現在聽王婉清如此言,她又有了新的猜測,難道藥材庫中存放的那些“毒物”,其實不是為了她,她隻是歪打正著,不小心著了道?
姚珍珠思忖之時,聽到王婉清繼續道:“奴婢送了幾日之後,就知道尚宮局定有隱秘,便不想再送,回禦膳房同管事中監商議,看是否換回原來的差人,但中監同奴婢說,原來的差人已經因病挪宮,現在在浣衣居養病,暫時不會回來。”
王婉清眸色一沉,語氣頗為果斷:“奴婢當時就明白,這個差事不是奴婢自己努力求來,是誰都不肯要,硬塞給奴婢的。”
姚珍珠輕輕握住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她。
王婉清歎了口氣。
“隻怪奴婢當時頭暈腦脹,沒看清局勢,反而害了自己。”
“這差事不能換,隻能硬著頭皮去做,奴婢便同尚宮局的小宮女偷偷打聽,選定了一個尚宮局最少的時候給庫房送水,一時間倒也平穩,未撞見任何人。”
若當真如此,王婉清不會過來求姚珍珠。
姚珍珠安靜聽她說。
“但是十日前,那日剛好陰天,奴婢送水的路上出了些差錯,到尚宮局的時候便有些晚,奴婢當心出紕漏,便親自擔了水桶往庫房送,就這一來一回之間,偏巧瞧見了一個眼生的宮女。”
“因怕被牽扯,所以每次去送水奴婢都走小路,絕對不敢再回廊裡穿行,那宮女便沒瞧見奴婢,但奴婢卻看得很清楚。”
“她悄悄進了藥材庫,在藥材庫待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然後便又悄悄出來,我仔細瞧了,她並未取出任何東西。”
也就是說,這個宮女在藥材庫肯定做了寫手段,至於她做了什麼,王婉清沒辦法看到。
王婉清說到這裡,歎了口氣:“我原以為這是偶然,誰知三日前,我又見到了她。”
這就太可怕了。
這說明背後動手之人並非一時興起,他們有長時間的謀劃和計策,其中牽扯一定很深。
王婉清如果不果斷抽身,一定會深陷泥潭,跟前一任差人落得同樣下場。
能活著都是最好的結果。
姚珍珠聽完王婉清的話,仔細回憶了一番,低聲問:“那宮女長什麼樣子?”
王婉清立即道:“我記得很清楚,那宮女細長眼,眉眼同溫公公略有些仿佛,都是上挑的三角眉眼,看起來很是淩厲。不過她長得很普通,丟人堆裡也瞧不出好賴的那種,若非我認真瞧了,定是記不住的。”
姚珍珠一瞬握緊雙手。
“細長眼?”姚珍珠緩緩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夢境裡領她進庫房的,正是一個細長眼的宮女,因夢中的中毒症狀異常慘痛,姚珍珠對她記憶猶新。
如此說來,這個尚宮局的小庫房還有隱情。
姚珍珠把王婉清的話從頭聽到尾,現在大約也都明了,她思忖片刻,低頭看向王婉清。
“婉清,我倒是有個簡單利落的法子幫你,但以後到底如何,是否還同禦膳房那般前程似錦,我都無法給你保證,端看你自己決定。”
王婉清深吸口氣:“小主,您今日能聽奴婢一言,已是開恩,小主且說。”
姚珍珠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新供的明前龍井。
清新芬芳的龍井仿若春日裡盛開的百花,聖潔端方,不染塵埃。
香而美,淡而雅。
姚珍珠低聲道:“婉清,我這裡正缺一個大宮女,近來宮裡事情繁雜,便一直未有安排,你可願意來?”
李宿已經弱冠,不再上書房讀書,開始在六部兼差。
按理說,作為長大成人的太孫殿下,他的毓慶宮應該是最繁花似錦之所,可現在卻比之前還要門庭冷落。
太孫現在態度頗為和善,同以前那般戾氣深重的樣子迥然不同,宮中眾人,滿朝文武卻依舊不太敢同他親近。
因為太子即將登位。
一旦太子登基,繼承國祚,李宿這個太孫是否還能保留都無人可知。
能不沾染,沒有任何人敢沾染。
就連他兩個在皇覺寺陪伴貴妃的司寢宮女,也全部都不急著回宮,仿佛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似的。
而姚珍珠卻已經知道了李宿的打算。
所以此事來毓慶宮,確實不是最好的選擇,相反,可能還會被人嘲笑無處可去。
姚珍珠說完,以為王婉清會猶豫很久。
然而王婉清似乎考慮都沒考慮,她利落起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再抬頭時,已是淚流滿麵。
“珍珠,多謝你願意救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