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日記。
從沙灘上回來,吃完飯洗了澡,他會窩在櫃台後那張懶人沙發上,在一本厚厚的霧霾藍色封麵的本子上專注寫著什麼,時而停頓幾分鐘,像是陷入某段回憶。
寫日記是我猜的。
其實也有可能是記賬,又或者是寫小說,誰知道呢,畢竟我從來沒有機會看清他到底寫的什麼。
偶爾我腦洞大開地想,搞不好那是一份暗殺名單,傳說中的死亡筆記。
每每他拿起那個本子,一坐就是兩三小時,一動不動。整個世界仿佛靜止下來,隻有筆尖摩擦紙頁沙沙的聲響,就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真的有幾分電影裡變態連環殺手的味道。
年齡差距擺在那裡,一開始,我跟陸應幾乎沒有什麼交流。
轉折點是在某天半夜——
我口渴醒來,下樓倒水時經過陸應房間門口,竟然聽見他叫了我一聲:“小五。”
靜謐的夜裡,隻有月光透過斜頂天窗清冷落在走廊。
他的聲音隔著門板在冷空氣裡喑啞的擴散開來,低沉卻又無比清晰。
我心跳一滯,呼吸卡在喉口。
門裡陸應再次出聲:“是你嗎?”
在這之前,我認識的那個陸應,一直都是冷冰冰的。脾氣差,沒耐心,講話粗聲粗氣。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溫柔得不可思議。
鬼使神差的,我站定不動。
也許是錯覺,我不太確定,陸應忽然低低笑了一聲,帶著無儘的眷戀:“你回來了啊。”
我下意識就要張口。
幸好關鍵時刻理智回籠,我緊緊咬住嘴唇。
時間像是凝固住了。
門後沒再傳來任何聲響,整棟樓裡隻剩下我刻意壓得很輕的呼吸。
隔天等到陸應下樓,我糾結許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拐彎抹角問起昨晚的事,他卻好像壓根就不記得了。
這讓我不由得開始懷疑,那天晚上自己聽見的,會不會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從頭到尾隻是一個太過清晰而具體的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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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陸應這人越發的好奇。
在連續偷偷觀察了他一個星期後,我嘗試著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主動提出了以後的午餐和晚餐由我來做。
他當時正蹲在庭院抽煙。猩紅火光在黑夜裡明明滅滅,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讓我自己去他房裡拿錢。
陸應的房間是201,門從沒鎖,總虛掩著。
推門進去,裡邊的陳設和我那間幾乎一模一樣,一張床,一張小沙發,一套書桌和椅子,其他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
就連床單也是店裡統一的白色。
拉開抽屜的時候,我毫無防備地被裡邊一大遝的粉色鈔票驚了一下,還沒緩過神來,突然瞥見最底下有個牛皮信封。
那一刻,窺探欲戰勝了其他。
想也沒想,我將它從那一遝錢下麵抽了出來。
寄信人一欄空缺,而收信地址和收信人——
南城天水區琉璃街鯨川路胭脂胡同204號。
L收。
我愣住了。
出乎我的意料,上邊黑色的鋼筆字龍飛鳳舞,比我此前見過的任何人寫的都要更好看。
我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的字跡會是出自陸應之手。
我的好奇心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陸應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愣神之際,一隻大手突然從身後出現,一下掠走了信封。
我下意識扭頭,猝不及防對上陸應那張滿是胡子拉碴的臉。
他漆黑的眼蓄了冰,聲音冷冷:“出去。”
在對方冷淡又漠然的目光中,我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究竟做了什麼。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洶湧浪潮瞬間淹沒我的頭頂。
“對不起!”
我轉身慌不擇路,快到門口時左腳一崴,整個人差點直直栽了下去,幸好及時扶住了門框。
也是那一秒,我聽見身後男人低沉的聲音,似是自言自語:“小女孩,好奇心太重,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之後我忐忑了好幾天,故意躲著陸應。
我很後悔,更怕他會趕我走。
好在,陸應什麼也沒說。
還是一如既往的隻當看不見我。
為了能留下來,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每天表麵上裝得雲淡風輕,背地裡卻十分用力在討好陸應。即便島上食材有限,也絞儘腦汁每頓都換著花樣做兩菜一湯。
可惜的是,大半個月過去,他對我的態度依然沒有絲毫的軟化。
有天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故意往湯裡灑了一大把鹽。
陸應吃飯有個習慣,總會舀一大勺湯兌到米飯裡一塊吃,那次也是。因此毫無意外的,我看見男人那張向來沒有任何情緒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但也僅僅隻是皺了下眉,他什麼也沒說。
我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些幼稚行徑真的挺沒勁的,總算徹底消停下來。
如果要我描述陸應,我想,他是老舊古宅腐朽木簷下,一張被風吹得晃晃蕩蕩、脆弱不堪的蜘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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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時間流速緩慢。
剛來那會,我還有興致每天午後帶著相機騎個單車繞島四處晃蕩,曬曬太陽,擼擼街貓,拍點照片。
但這座小島統共也就那麼點大,我的新鮮感很快褪去。
我不得不努力給自己尋找新的樂趣,手機裡的遊戲換了一批又一批。
大概是真的太無聊了,不知從某天起,我忽然就喜歡上跟陸應一起看海。
更準確點來說是,他看海,我看他。
與此同時,也許是鬼迷心竅,又也許是即將結束的青春期躁動的荷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