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極力控製著發聲的音調——張揚的音調,好似她隻是同從前一樣,搭國際航班的頭等艙,或是沈確的私人飛機,去國外看場秀。
“我走了啊,彆太想我。反正很快就回來了。”
宋朝歡緊緊回抱住她,咽了口,想努力把哽在喉間的那團異物咽下去。
卻最終隻發出個單一的,用力的“嗯”。
機場上空的廣播裡,響起孟沅那趟航班催促值機的聲音。
宋朝歡覺得懷裡的人,簌簌地抖了起來,像在笑。
“朝朝,”她聲音抖落地破碎又淩亂,同她說,“要是幸福是件這麼困難的事情,那我往後的好運都交給你。”
很努力地笑了笑,輕聲道,“不許讓我失望啊。”
仍是那樣,驕傲到有些不講理的語氣。宋朝歡眼淚一下落下來。
懷裡的人卻驀然鬆開她,頭也不回地朝安檢口走去。
像躲在滂沱大雨下的車裡,擋風玻璃的雨刮嘩嘩作響,也隻是徒勞地讓車外景象清晰片刻。
壓抑的、迷茫的、酸澀的,所有難言的情緒,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那個模糊不清,仿佛在她車前大雨裡瑟瑟發抖的背影,在即將消失不見的那刻,宋朝歡笑著同她說:“好。”
…………
可惜,她終究是叫孟沅失望了。
電話很快接通。
孟沅像在走路,聲音有些起伏,心情卻像是不錯:“怎麼啦我的小寶貝兒。”
孟沅的長相,是那種叫人不容忽視,很有攻擊性的美。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那種被寵壞的驕縱大小姐。
宋朝歡一直覺得她像隻驕傲的小孔雀。
偏偏長成這樣的孟沅,還老喜歡逗她。中學那會兒,孟沅開心了就喜歡捏捏她臉,看著她臉紅,叫她“小寶貝兒”。
宋朝歡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頰,才心虛地說:“那個,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嗯。”
“我和晏峋,離婚了。”
“嗯?”孟沅一頓。
“已經領好離婚證了。”宋朝歡小聲說完,緊張地等待起她的審判。
結果——
“漂亮。”孟沅簡潔明了。並且沒問她為什麼離婚。
要不是捏著電話走在路上,甚至想開個免提解放雙手給她鼓鼓掌。
宋朝歡眨眨眼,沒想到是這個待遇。
瞬間放下心來,甚至有種難得的蠢蠢欲動的小驕傲。
像是明白宋朝歡不言語的內心活動。
“你喜歡的時候呢,就算我再不看好,我也希望你幸福。但你要是不喜歡了……”孟沅說著,“嗬嗬”兩聲,“那我可要好好和你說說我有多不待見他了……”
宋朝歡覺得,孟沅絕對是把“哪條狗都配不上我閨蜜”這個理念,貫徹得淋漓儘致。
等她終於細數完晏峋的N宗罪,宋朝歡聽她突然笑出聲來。
是那種想克製又克製不住,占到天大便宜的興奮與快樂。
宋朝歡有點困惑,隻聽她說:“朝朝,這下你真的可以養我了。”
雖然不知道晏峋那狗逼到底有多少錢,但總不可能比和她在一起之後,沒靠家族庇蔭的沈確來得少。
離婚無孩,年輕貌美,身家沒個千也有百億,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
忍不住。
想想都要笑出聲兒。
“朝朝,你說我是接著在德國念完法碩呢,還是回國啊?”孟沅暢想起來,突然覺得花錢和用紙又沒有什麼區彆,“要不你來德國買個古堡陪我上學吧,我都已經念了小半年了,都適應了,不念完還有點兒可惜呢。”
“德國的碩士含金量挺高,我回去也好找工作……哦不對,就我這還要找什麼工作啊,開個國際貿易財稅律所算了。再買個私人飛機,要比沈狗那架龐巴迪逼格高的。就灣流G650吧,咱倆飛回去看我媽方便點……”
宋朝歡越聽越汗流浹背,心虛異常地小聲道:“那個沅沅,其實我……”
簡短解釋完,電話那頭陷入了失去信號般的沉默。
緊接著是震天的質疑:“什嘛——?!”
宋朝歡眯著一隻眼睛,微聳肩,悄咪咪把手機挪遠耳朵。
孟沅花了十分鐘,才氣血不暢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所以晏峋那狗東西,居然也半個子兒都沒給你。”孟沅平靜地闡述了一遍事實,又覺得自己很不能理解,“可我怎麼覺得就算你倆有婚前協議,他也是那種一定要給你塞一大筆錢,不要還得跟你冷臉的人呢?”
想起孟沅當年喝醉了邊哭邊罵:“那狗東西以為這樣我就能哭著回去求他?做夢!”
宋朝歡眨眨眼:“大概是也想……我哭著回去求他?
“哈!”孟沅覺得自己突然明白了,“這些男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真想替他們控控腦乾裡的水。”
宋朝歡微抿唇,跟孟沅在眼前一樣,上下上下,無聲點頭。
譴責完狗男人,孟沅聽她說,現在在外婆留給她的小院子裡安頓,倒也放心下來。
又罵罵咧咧念了幾句,突然話頭一轉,問:“宋昭知道你離婚了嗎?”
宋朝歡一愣:“還沒和他說。”
的確也要和宋昭說一聲。外婆離開的時候,就讓他們有什麼事情,一定要互相告之,互相扶持。他們都是答應了的。
就算她結婚離婚,都是自己任性做的決定。
但也總要找個機會,告訴宋昭。
孟沅倒也沒多問,隻關照她門店裝修的時候多盯著點兒,彆吃虧。
宋朝歡一一應下,咽了一口,叫她:“沅沅。”
“嗯?”孟沅直覺不對,肯定道,“還有事兒。”
宋朝歡頭皮一緊,小聲道:“嗯。”
“?”孟沅腳步一頓,深吸一口氣。能被宋朝歡放在離婚後麵說的,一定是她覺得自己更會生氣的事。
“嗯,”孟沅把語氣放得很平靜,隨意道,“你說。”
宋朝歡稍稍寬心,把自己偶然間查出有先心病的事情告訴了她。
如今不管要做什麼手術,都是她自己決定和簽字了,反倒覺得應該好好對自己負責。也準備告訴完孟沅之後,去孟阿姨的醫院重新看下。
可這回她說完,電話那頭卻是關機般的安靜。
宋朝歡趕緊軟聲解釋:“我這情況不是很嚴重的心臟病,你知道的。”
要不是孟沅暈血,憑她當年拔尖的成績,大概率也會繼承孟阿姨的衣缽。況且,孟沅小時候大多時間,都是在心外科值班室裡度過的,耳濡目染,那些專業知識就算不精通,也知道個大概。
“嗬。”孟沅終於冷冷地笑了聲。
宋朝歡隻覺得後頸的皮都繃緊了些,倏地挺直脊背,乖乖坐好。
“宋朝歡。”連名帶姓地叫她,“你膽兒肥了是吧?”
“……”宋朝歡快速眨巴了兩下眼。
孟沅這是,氣得京片子都冒出來了。
-
北城附院,心外科全國排名前三。
孟主任的專家號一號難求,每周放號兩回,宋朝歡和孟沅掐著點,半夜捧著手機瞪大眼睛,還是一次都沒搶到。
孟沅打電話給孟鈺抱怨,明知道不可能,卻難得胡鬨撒嬌似的讓她給個親情號。
孟鈺好笑,給她支招:“叫朝朝先掛個普通號來做檢查,看了檢查結果再說。”
孟沅立刻會意,一本正經在電話裡“謝謝孟主任”,隨即告訴了宋朝歡。
一大清早,宋朝歡到附院,取了預約的門診普通號。
這樣的三甲醫院,人總是不斷的。宋朝歡到等候區,尋了個第二排的空位坐下,等待叫號。
也就隻有這樣的時候,她才有心思低頭看一會兒手機。
她加了幾個麵料市場店主的微.信,翻開他們的朋友圈,準備好好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料子。等挑中了,這兩天便去囤一些。門店裝修好之前,先做些旗袍出來,開業的時候也好有掛樣……
正對一塊芙蓉纏枝紋的水綠色宋錦看得入迷,指尖放大了相片,想仔細看看那料子是新織法,還是木織機的老織法,宋朝歡隻覺得頭頂心被人有些用力地摁了下。
腦袋一低,她有一瞬間的懵,卻下意識覺得,這是熟人才會做的事。
又確信這莫名有些怨懟,還有些親近的動作,不是孟阿姨會對她做的。
於是茫茫然地抬起頭來。
卻在望進人群的那一刻,更滯頓了。
那個摁她發心的人,正邊朝前走,邊側轉回頭看她。
見她視線對上來,乾脆轉過身,放慢速度倒退了兩步。
男人戴著淡藍色的口罩,黑色短發利落清爽,隻漆黑眉目露在外麵。
白大褂裡,淺藍灰襯衣領口微敞,脖頸處掛著黑色聽診器,口袋裡彆了兩支藍黑色水筆,名牌晃蕩。
即便落到了那一隊查房醫生的最後,頎長身形依舊叫人矚目。
但他胸口繡的,是北城附院的名字。
見她遲遲怔愣,男人一側眉梢微挑,仿佛隔著口罩都能看出他麵無表情,有些無語地在無聲問她:不認識了?
宋朝歡眨了眨眼,有點兒懵。
他身邊同事,仿佛比她還迷惑,握著聽診器的,拿著病曆夾的,紛紛回頭,探長了脖子來看。
不知是什麼逗笑了他,下一秒,宋朝歡看見他微側了下頭,長睫開闔間,有些淩厲的狹長鳳眼下,有一瞬間臥出淺淺的眼苔。
又不知想到什麼,再看她時便即刻消失。
男人和她一樣,是那種窄而深的雙眼皮,眼尾卻是微挑的弧度,耷拉著眼皮看人時,有些凶。
但宋朝歡知道,他剛剛一定是笑了。
“宋昭哥?”宋朝歡依舊有些沒回神般,傻傻地坐在椅子上,開口聲線仍溫軟,卻是有些孩子氣的語調,輕快道,“你回來了!”,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