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矮個子的阿水腰間掛著一隻鼓, 砰砰敲著,沿著看得見的寬闊樓梯,從樓上跑到了大堂。
“子時已到, 好戲開場!”
舞伎們旋轉上台,渾身珠玉,羽衣蹁躚,腰如蛇動, 那珠玉碰撞著, 發出叮咚的響聲,與客人打賞扔上台的金銀撞擊聲交織在一起,熱鬨非凡。
銜蒼站在五樓的欄杆處, 垂眸看著, 小魔君跟在他身後,四處看人看妖, 對什麼都好奇。
每一層都有身上掛滿瓜果鮮花的夥計,他們在看客中穿梭賣貨。
這些花花綠綠的貨品經過小魔君時,立刻勾走了他。
小魔君伸手拿了朵色澤豔麗的桃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滿臉欣喜。
可一抬頭,見貨郎站在他麵前, 伸出手,滿臉笑容的問他要銀子。
“小郎君,打賞點鮮花錢。”
小魔君道:“錢?”
“這朵花是入夜剛采的, 你自己收著,或是扔給喜歡的美姬都成,我呢,小郎君給點賞錢就行,也是圖個樂,價錢隨您。”
“給你錢,我還怎麼樂?”小魔君問。
他剛說完,就聽到叮鈴一聲,銜蒼扔的一枚碎銀落在貨郎身前掛著的金盤中。
“誒?”小魔君驚詫回頭,父親沒看他,隻說,“喜歡就自己收著。”
小魔君看了看手中的花,彆在了耳後,開開心心回來看歌舞。
待歌舞結束,邀月客棧的夥計們從兩旁上台,拿著大大的掃帚,將台上的賞錢鮮花一並掃走,用綢緞包起,放上一旁停靠的小車,拉了拉上頭的銀鈴,鈴鐺一響,四周開啟了兩扇門,待這些車滑入門中後,再次關閉,恢複如常。
小魔君扒上欄杆,尾巴勾著欄杆,以便自己能勾著腦袋,將著奇景看全。
“這等奇景,連我都沒見過,他們這些凡人見了,不會覺得奇怪嗎?”
銜蒼道:“凡人的接受力很強,好奇心……沒多少。”
言下之意,隻有你好奇。
孩子還是見識少了,堂堂瓊華神的親生兒子,卻被他養成了沒見識的鄉野小龍。
銜蒼鬱鬱歎息,卻也無奈。這百年,也就今年開始,他才讓小魔君自由出入天穹護,從前都是拘在魔界的。
說書先生上場,講了一段西楚豔史,凡人哄堂大笑,樓上偷聽的那些妖即便再憂鬱,也忍不住笑了幾聲。
有嘎嘎,有嘰嘰,有嗷嗷聲,這些妖們的笑聲淹沒在人聲中,此時此刻,在這邀月客棧中,竟然奇跡般的融在了一起。
小魔君聽不懂,但他聽到人笑,就也隨著笑幾聲,隻是笑完了,會問銜蒼:“什麼意思?衣箱鏡子會說話,有什麼好笑的?”
銜蒼自然不會同他講,這段說的是妃子衣箱床下鏡子後頭藏了人,笨皇帝捉奸不成的戲碼。
終於,子時的段子也講完了,說書先生請上了琴師。
瞧得出,琴師是最受歡迎的。
不僅是樓下的大堂,這次連樓上的妖都歡呼了起來。
琴師還未坐下,台上就劈裡啪啦堆滿了鮮花金銀,還有許多穿著華麗的老爺夫人擠在前頭,搖著扇子聽。
小魔君倒掛在欄杆上,眯起眼仔細看了之後,指著琴師,大聲說道:“就是他!就是這隻狐狸把我引到這裡來的?!”
銜蒼立刻把他拖回來,捂住了他的嘴。
小魔君還要嚷嚷,銜蒼轉身,又扔了一枚錢幣,對夥計說道:“找塊糖來,要最黏的。”
“來咯,您的!”夥計明再白不過了,取了塊奶糖給銜蒼。
銜蒼把這糖塞進小魔君嘴裡。
小魔君嚼巴幾下,還挺好吃,甜絲絲的,他抬起頭衝銜蒼笑了笑,想誇糖甜,可粘牙,張不開嘴,於是隻好用尾巴拍了拍父親,豎起了大拇指。
“好吃就成。”銜蒼揉了揉他腦袋,鬆了口氣。
琴師彈琴,彈著彈著,唱了起來。聲音沙啞卻含媚,唱的並非淫詞豔曲,而是思鄉思親的悲涼調。
台下許多人抹起了眼淚,而樓上許許多多妖們也嗚嗚哭了起來。
不久之後,樓上的妖忍不住都和了起來,聲音如同從四麵八方而來,與那琴聲一起嗚咽。
“說不出的時候,就用音律來訴說,比起言語,這種最能打動人。”頒玉背著手走來。
小魔君轉頭想讓她閉嘴彆打擾,奈何自己被糖黏住了嘴,說不出話。
頒玉走上前來,介紹道:“這就是那個小孩兒。”
她肩頭站著一隻雪白色的貓,普普通通一隻貓,想來是斂去了妖氣,偽裝成了普通的家貓。
這隻白貓綠油油的眼睛盯著小魔君看了半晌,小魔君也瞪著眼睛看她。
看著看著,小魔君上尾巴了,他的尾巴比他的手要更忠於身體,有一搭沒一搭地去摸這隻白貓,卻又不敢真的碰到,就懸在白貓背上,小心翼翼拿尾巴毛碰一碰。
銜蒼見了,把他的尾巴捏在手中,對著白貓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