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震蕩, 湖麵翻湧。
巨石從高處滾落,砸在地上又瞬間爆開;樹木被連根拔起,帶著土塊碎石滑向山腳,半個山脈瞬間塌陷。大地劇烈晃動, 無數深不見底的溝壑從地心向外延伸, 像被利劍劈開的海麵。
楚清宴心念微動,瞬間飛入空中。她口中咒語不停,一道道金光筆直地衝入雲霄。突然,一條半透明的黑龍咆哮著從天而降,它猛地鑽進地下, 連帶著部分土地, 背起了整個軍營。
護軍統領還沒反應過來, 人已經飄在半空中, 他愣了一下,跪地振臂高呼, “天佑大魏,謝國師救命之恩。”
在他身後,慌亂的士兵一個接一個跪下,他們的眼中充滿感激與敬畏, “天佑大魏”的呼聲一次比一次響亮, 甚至掩蓋住山河破碎的聲音。
楚清宴浮在高處, 看遠方的房屋倒塌,洪水傾瀉,熱鬨的小鎮瞬間夷為平地。隔著幾萬裡, 她甚至聽見了母親肝腸寸斷的哭聲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顫抖著嘴唇,絕望地捂住雙眼,“天不佑魏,它要亡魏。”
地震很快就過去,統共幾個眨眼,楚清宴仿佛已經看遍了世間全部悲喜。她麵無表情地操控著黑龍落地,士兵們重新站在地麵的那一刻,人群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楚清宴也慢慢落回半山腰,她靠在一顆斷裂的巨樹上,身體好像被撕碎一樣疼痛。她的五臟六腑同時崩開又複原,皮膚撕裂再重組,呼吸間,腳下的土壤已經浸滿鮮血。
可是這種疼痛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現在宛如一團泥土,被不甚熟練的燒窯工反複揉捏,想把她塑成完整的模樣。
山下軍營裡,將士們緘默不語。巨大的喜悅過後是極致的哀傷,他們想起遠在京城的父母兄妹,劫後餘生的興奮瞬間就被衝淡。
雲燼抿著嘴,艱難地往山上跑。他看見楚清宴落在遠處,如果她沒事,肯定不會離開慌亂的人群,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自身出現狀況。
地震後的山峰異常險峻。他不知道哪裡的石塊會突然掉落,也不知道走到哪步地麵可能塌陷,可是雲燼手腳並用,手指滿是鮮血還在掙紮著向上爬。
我必須找到她。
荊棘遍地的樹林裡,他好像走失的孩童,忽然離開父母庇佑,獨自麵對陌生的世界。他惶恐、不安、但是仍舊心懷期許。
楚清宴靠在樹上,看見少年純白的衣裳滿是泥土,向來清冷薄情的眼中充斥著慌亂,她壓下苦澀,輕輕喊了一句,“雲燼,你回頭,我就在這呢。”
世間許多疼痛,是要延遲很久才能感受到的。譬如雲燼,他站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茫然地看著楚清宴,那種酸澀的感覺才湧上心頭。
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動作,土壤中的鮮血瞬間消失,楚清宴笑著對少年招招手,“愣著乾嘛,過來啊。”
雲燼沒看腳下,踉踉蹌蹌地走到女孩身邊,突然把頭埋在了她寬大的衣擺裡。
若是往日,楚清宴定然要高興萬分,然而此時她體內劇痛難忍,連呼吸都竭力控製才不會失態,可她還是摸了摸少年的頭,極儘溫柔地問道,“你怎麼了?”
少年埋在衣擺裡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可是仔細聽,能聽到他細小的嗚咽聲。
好像剛出生的小奶貓,隻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楚清宴歎了口氣,幻化出乾淨的繡帕塞進少年的手裡,有些無奈道,“大家都好好的,你哭什麼。”
“沒有,”雲燼低著頭悶悶地說,“你沒有好好的。”
楚清宴愣了一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有些疲倦地靠在對方身上,“你看出來了?”
兒時第一次見到國師,那人就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後來能習字讀書,老師也會反複講述她帶來的奇跡。因此,雲燼一直把楚清宴視作神明。
可是此時神明墜落,他不僅沒有惶恐,反而生出莫大的勇氣。雲燼小心翼翼摟住她的肩膀,讓對方靠在自己懷裡,那一刻,他突然發現,神明也不過是個嬌小的姑娘。
他低著頭回道,“嗯,能看出來您不舒服。”
少年人的身軀很是單薄,卻傳遞給她龐大的力量。楚清宴閉上眼,身體控製不住顫抖,困頓地對他說,“沒事,你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不知什麼時候,兩人的腳下突然開出花來,雲燼盯著那些疏疏籬落,緩慢地眨了眨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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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楚清宴徹底恢複,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兩人整理好回來的時候,護軍統領正忙著管理隊伍。
看到二人回來,他絲毫沒有奇怪的表情,甚至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大人,末將已經統計完畢,此次沒有任何損失,可以馬上出發。”
士兵們整裝待發,好像和之前並無不同,但你能感受到他們從心臟散發出的哀戚,楚清宴突然就有些不忍,“我們還是要去西平的。”
“軍令如山,”將軍流血不流淚,可是統領此時卻忍不住紅了眼眶,“況且西平沒了,他們還是要死。”
確實,他們此時回京,也許能一時救下親人。可是邊關若破,整個大魏將徹底消失,現在的行為將毫無意義。
“你們先走吧,本官隨後就到,”楚清宴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說,“至於你們的家人,我會和陛下說的。”
護軍統領跪在地上,眼淚終於控製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