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衛斂生辰。
貴君的生辰本就規格隆重,何況陛下親自下令大操大辦,辦得越熱鬨越好,勢必要給衛斂一個完美的生辰宴。
衛斂從前十九年在楚國,公子之尊,倒也不至於無人慶生。可每年也不過是桌上多添幾道菜,筷子並不會多一雙。完完全全走個形式,冷冰冰的,沒點人味兒。
若是運氣好,碰上師傅從天涯海角雲遊回來,還會給他帶上一些外頭的小玩意兒。然而師傅來無影去無蹤,對他采取的是放養政策,有時一年半載都見不著人影。
此次他赴秦為質,發生這麼大的事,那位爺也沒來看他。可以說是十分無情了。
以師傅的本事,若真想來看他,上天入地都能通行無阻,何況區區一座秦王宮。
衛斂一邊感歎著比紙薄的師徒情誼,一邊一言難儘地看著眼前紅得宛如喜服的衣裳:“要我穿這個?”
他看著像是會穿紅衣裳的人麼?
送來衣裳的宮人笑道:“陛下特意讓婢子送來給公子的,囑咐公子務必穿上,過生辰就要穿得喜慶,紅紅火火。”
衛斂:“……放下罷。”
衛斂這輩子沒穿過紅。楚國尚白,衛斂又生得清雅俊逸,一身白衣更襯得人仙氣飄飄。
似紅色這般張揚豔麗的顏色,衛斂是從未碰過的。
應姬越要求,他隻得穿了這一回。
換好衣裳後挑簾而出,宮人眼中生出一絲驚豔,忙道:“公子請去金鑾殿。”
宴席就設在金鑾殿,這地方本是國宴級彆的才夠資格在這裡舉辦,姬越卻在此辦了衛斂的生辰宴,宴請群臣參與,可見對其重視。
此刻殿中早已座無虛席。月初君王遇刺的陰霾似乎已經淡去,反正都是小場麵,淡定,不慌。他們陛下現在不還好好的麼?
姬越坐在上首,等待衛斂的到來。他身體恢複力強大,迄今傷已好了個七七八八,藏在衣裳下亦看不出來。
高座上的年輕人今日未穿象征君王的玄服,反倒著一身紅衣,與上元夜裡那般無異。鳳眸流轉,無雙豔色,端的是風流跌宕。
正當大臣們納悶陛下今日為何著了身紅衣時,部分人望向門口,席間傳出微許吸氣聲。
一身紅衣的青年踏入大殿,如火豔烈更顯得膚如白雪。精致的五官未被這逼人的豔色籠蓋,反讓原本內斂雅致的公子充滿意氣風發的張揚。
宛如鮮衣怒馬正少年。
他壓得住這樣耀眼的紅。
他也合該如此耀眼。有心人頓時發現公子斂這衣裳顏色……與陛下身上的一模一樣。
若是其他人與陛下撞衫,那叫衝撞。若是這位……那隻能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相當登對,誇就完事兒。
不少人感到自己默默吃了一嘴阿萌的糧食。
李禦史立刻做筆記:“某年某月某日,陛下與公子斂同著紅衣,如一對新郎……”
衛斂見了姬越的衣裳,頓時明白了,行完禮後就在姬越身邊就座,掩袖道:“算盤打得挺好。”
姬越輕咳道:“很好看。”
衛斂驕矜道:“我天天都好看。”
姬越跟著附和:“是是是。”
衛斂不禁笑了。
這個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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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一到,宴會就算正式開始。姬越為這場生辰宴精心做了很多準備,歌舞有之,戲曲有之,甚至還請了民間的雜耍班子進宮表演。
就為了逗衛斂一樂。
衛斂很給麵子地欣賞下去,不辜負姬越一番心意。
酒過三巡,在場不少大臣已有了醉意。反倒是姬越有傷在身,衛斂又是個一杯倒,二人俱滴酒不沾。
場中雜耍班子正在表演舞刀弄槍,樂師在一旁抱琵琶伴奏。一名大漢將一把道具大刀耍得虎虎生風,使得不少大臣喝彩叫好。
衛斂眼神微深。
樂師手愈撥愈快,琵琶聲大弦嘈嘈,鏗鏘有力。直至最後猛地一撥,琵琶斷了弦。
使刀大漢頓時如同接到什麼指令一般,猝不及防地衝向上首,舉刀向姬越砍去。
——那竟是把真刀。
刺客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有些大臣還拿著酒杯不知所以,有些卻已被嚇醒,愕然麵對這場突發的變故。
姬越眉目一冷,衛斂就在他身旁,距離過近,他第一反應就是護住衛斂以防受傷,再做自己的應對。
這個下意識的保護動作讓衛斂指尖一顫,腦海中頃刻閃過姬越當日的話語。
“孤不想讓你置於危險之中,可若有朝一日,危險靠近你,孤仍會不管不顧再為你擋一次。”
“孤不想你生氣,更不願你受傷。”
……他絕不允許姬越受傷的事再發生在他麵前!
行動更快於理智。當刺客的頭顱滾落在地時,滿堂大臣一時鴉雀無聲。
他們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濃鬱的血腥味讓眾人從呆滯中驚醒,膽小的宮女發出刺耳的尖叫。
姬越神色未變,隻是靜靜注視著提著沾血長劍的青年。
與當日山林中半醒時看到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
他看得分明。
在千鈞一發之際,衛斂以連他都未能看清的速度,拔出殿上侍衛的佩劍,一劍斬斷刺客的頭顱。
眾人驚愕地望向衛斂。
他們眼中無害的、孱弱的、不堪一擊的公子斂,以比場上任何一名侍衛都快的速度殺死了刺客。
青年垂目靜立,劍上還滴著血。
而後他抬眼,將手裡的劍直直擲了出去,插入柱中,釘住想要逃跑的樂師的衣角。
樂師一個激靈,被定在原地。
好一會兒,姬越方淡淡道:“抓起來。押入大牢。”
立刻就有侍衛將樂師與雜耍班子帶下去審問。還有不長眼的,想要上來抓衛斂,畢竟公子斂隱藏身手,同樣其心可誅。
姬越冷喝一聲:“退下!”
侍衛手一抖,默默退了回去。
衛斂轉身,抬頭看向姬越,又在一瞬間收回視線。
姬越起身,從上首慢慢走下來,停在衛斂麵前。
他湊近他,低聲說了一句話。
衛斂麵色倏然變得微紅,片刻後,無奈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