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身體。
還有心理。
瘟疫是什麼概念呢?是每天都會死很多的人,都有無數無辜的生命永遠消失在世上。他們擺在數據上隻是輕描淡寫的一行數字,真正置身其中卻是每個人或波瀾壯闊或平平淡淡的一生。
死者斷魂,生者絕望。
姬越沒有見過瘟疫,但他經曆過戰爭。第一回從戰場上下來的時候,他一連半月不敢吃肉,聞到一點油腥味兒都會惡心得吐出來。每日遊走在生死間搏命,昨日並肩作戰的同伴今日便屍骨無存,這是戰爭。
不少士兵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在凱旋後精神癲狂,受到巨大的心理創傷。
身為主帥,姬越所要承受的遠比普通士兵更大。
因為他是發號施令的人,他所做的每一個決策都要為千千萬萬的生命負責。
他知道這有多麼痛苦。
而他的阿斂,正在做一件與他一樣的事。
倘若天下太平,將軍刀劍生鏽又何妨,可亂世猖狂,將軍還需要守護他的故土。
倘若世人無病,醫者不能施展身手又何妨,可這世上還有那麼多人等著救命。
衛斂後背抵著門,眸色微動:“我很好。”
“你很好。”姬越說,“可我心疼你。”
正如你曾心疼我一樣。
“多謝。”衛斂微微笑了笑,然後說,“可想出去,沒門。”
姬越:“……”
“衛小斂。”姬越惱道,“你就是仗著孤喜歡你。”
換成其他人,誰敢違抗孤的命令。
姬越還是放棄了去清平縣的念頭。
-
姬越去不了清平縣,就開始纏著衛小斂。
前期部署已經做得足夠完整,到後麵需要衛斂做決策的地方也不多了。疫情都有在慢慢好轉,他們也得以空閒下來。
這人一閒下來,就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姬越大概是在永平忙瘋了,好不容易什麼公務都不用處理,就開始搗鼓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今天送衛斂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說是三生石,刻上兩人的名字就能夠三生三世在一起。
明天再送衛斂一個小瓶子,說是觀音大士的楊枝甘露瓶,往裡麵倒一滴水就能救命用。
後天再送衛斂一截紅繩,說是月老的姻緣線,纏在手指上,千裡姻緣一線牽。
……天天送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要編一些似是而非的神話傳說,好讓兩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姬越還認真叮囑道:“一定要隨身攜帶,不然就不靈驗了。”
衛斂:“……”
衛斂簡直想翻白眼。
知道姬越幼稚,不知道姬越竟然還能這麼幼稚。難為他能瞎編得這麼認真。
不過這些小東西反正也不占地方,衛斂不忍拂了姬越的意,還真把那些玩意兒帶在身上。
掛上去後衛斂輕嗤了聲,覺得自己也挺幼稚的,竟陪著姬越鬨。
當然送東西隻是兩人間的一些小情趣,姬越在其他方麵更加黏糊。
比如榻上。
再比如書案上,地毯上,浴池裡……
衛斂有回忍不住問:“你那一個月裡……不曾自己用過手?”
不然至於這麼可勁兒折騰他嗎?把孩子憋成什麼樣了。
“阿斂可是要我陪你萬年的,怎麼這就厭了?”姬越輕笑,聲線喑啞而靡麗,“乖,再來一回。”
衛斂:“……”
-
日子就這麼黏黏糊糊又甜甜蜜蜜的過去。
不知是不是君王親臨,福澤綿延,病例急劇減少,越來越多的人恢複了健康。
六月上旬,天氣漸熱,江州終於傳來一個好消息。
清平縣最後一位病人,痊愈了。
至此,這場與瘟疫的追逐戰正式宣布告一段落。
在浩瀚的曆史中,凡人罕見地戰勝了瘟疫,這絕對可以在史書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衛斂也一直平安無事,所謂的死劫並沒有到來。
也許已經化解,也許尚未應驗,但有姬越在身邊,衛斂已然無懼。
瘟疫結束的消息傳來的那天,衛斂喜得挽住姬越的胳膊,眉眼含笑:“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姬越不著痕跡地掙脫胳膊,安靜笑道:“嗯。”
衛斂一頓。
“今天想吃桂花糕了。”姬越回避似的轉身,腳步加快,“我去看看廚房有沒有。”
衛斂抿唇,突然上前,拽住姬越的手臂,將袖子一掀。
他笑意淡了。
……姬越的手臂上泛著一塊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