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澤是在塵埃落定後才發現自己的外套上被月島黏了一個鈕扣大小的竊聽器。在那之後, 他在她電腦裡發現了一段音頻——音頻開始於他那天早上出門,結束於他毀掉竊聽器的那一刻。
相澤不知道月島到底是在什麼時候潛入到現場附近的——也許在利用竊聽器聽到任務地點之後, 她就跑了過來。他隻記得,當最後一名個性是“酸性液體”的罪犯逃出圍捕、奔向市民密集的區域時,他在罪犯的去路上看見了月島的身影。
月島的體術學得很紮實——光靠個性她是沒辦法造成大規模的傷害的, 所以自然隻能從體術上下功夫——她閃身避開了罪犯遠距離噴射的酸液, 硬碰硬地擋住了他。
先是彎腰躲過噴射出來的強酸,隨後在他揮出滿溢強酸的拳頭的時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反身把他往地上摜,最後手掌按著他的後腦勺, 在罪犯開始四散噴射酸液的瞬間將他的腦袋狠狠砸在水泥路麵上——兔起鶻落之間,罪犯額間溢出鮮血,自己趴在大片酸液之中昏迷過去。
直到那時,月島才發出嘶啞的痛呼。
月島幾乎渾身都沾上了酸液。在被送上救護車後, 她的皮膚迅速變黑,皮肉開始融化。個性導致的強酸一路往體內腐蝕, 就連月島本人的個性幾乎都無法阻擋。到達醫院時她大半個身體已經不成人樣,最終總算在搶救下停止了酸液的進一步腐蝕。
在月島的情況穩定後,相澤認領了月島遺落在現場的物品——她的包被扔在一旁,僥幸沒有粘上酸液。相澤從她的包裡找出手機, 打算聯係家屬的時候,看見了月島的父親發來的郵件。
郵件內容很簡單——那是關於辦理戶籍移動手續的時間地點的通知。
他用月島的手機聯係了其中那個注明“父親”的電話號碼幾次,能聽到的卻隻有語音信箱錄音。
***
等相澤處理好案件與學校的事務、又聽聞月島蘇醒的消息後,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天晚上。
他走過醫院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白色走廊, 推開了月島病房的門。門開的瞬間,他看見月島坐在床頭,垂著頭盯著腿上的薄被。
月島一頭沾滿酸液的紅發在入院時被全部剃光,但僅過不到兩天,金紅色的卷發又再次長到胸前——相澤記得月島入學時曾經說過,她的頭發始終會保持在個性覺醒時的長度。如今新生的發絲一如原本順滑,但她的麵孔依舊呈現出被強酸燒傷的可怖模樣,大半張臉上布滿了黑色斑點,其間的皮肉逐漸卷起脫落,一眼望去恍若噩夢。
聽見相澤推開病房門的聲音後,月島偏過了頭,似乎不願意以這副麵孔見人——但這至少意味著月島的聽覺已經恢複了不少。
相澤反手闔上病房門,拉過一旁的折疊椅坐在了床邊。
“能和我說話嗎?”他看著月島,耐心地說。相澤本身已經是超過三十歲的男人,當慣了職業英雄和老師,自然也擅於察言觀色。但如今月島這張臉根本無法讓他發揮察言觀色的本領。
相澤知道月島肯定聽清了他的話,剛才他小心翼翼地拉開病房門的細微聲音都被她捕捉到,如今他就坐在她身邊一字一句地說話,她自然能聽個一清二楚。但她卻保持著將頭垂下的動作,任由紅發擋住大半張臉,隻是一聲不吭。
相澤用發澀的眼睛凝視著月島,最終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月島的手機遞到她麵前。
手機的屏幕亮著,上麵顯示的信息是月島的父親發來的郵件。坐在病床上的女人沉默地盯著手機屏幕,呼吸急促了幾分。
“抱歉,這件事情我也有責任。那天我應該跟你說清楚才對。”郵件內容簡短,相澤拖了一陣,估算著月島無論如何都肯定看完了郵件內容,於是將手機放在了她的被子上,“月島,事情已經過了八年,無論是八年前、還是我上個月把你帶回家的時候,我都一直很猶豫——我是該對你說明真相好,還是應該繼續隱瞞下去或者撒一個謊。但現在事情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我覺得我已經沒有必要再瞞著你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人倏地抬起頭直直盯著他,就連臉上的傷都忘記了隱藏。或許是用力太大,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歪倒了下去。止痛藥導致的動作遲鈍讓月島來不及穩住身形,但相澤卻一把扶住了她。
“先彆激動,醫生說你明天就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後天上午檢查正常就能出院了。”相澤重新將月島的身體扶正,動作之間小心翼翼,唯恐再傷到她,“你先好好養傷,我設法和你的父親聯係,將辦理戶籍移動的日子定在了後天。等辦完手續,我就會告訴你。”
靠在床頭的女人張了張乾燥的唇,終於開口了。
“不要讓他來……”月島的聲音嘶啞而乾澀,仿佛有什麼在她的喉嚨裡拉扯著聲帶。
相澤沉默了片刻。他想起自己用月島的手機打去的幾通沒能接通的電話。月島的上司野田課長在事後聯係了月島的父親月島正宗。對方同意了戶籍手續改期辦理,但拒絕了野田讓他前往醫院探病的提議。
“我沒有讓他過來。”最終,相澤隻這樣回答。
“另外,關於你昨天早上出門前問我的問題……”高大的男人頓了頓,伸手想去抓頭發,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來之前仔細將長發紮在腦後,於是指尖隻在鬢邊碰了碰便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