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葉亭鳴把蘭波送回家過幾次,每次卻隻是送到大門口,不清楚他具體住在幾樓幾室,好在住在一樓的一位金田一先生恰巧在坐在大門外看書,給他們指了蘭波房間的位置。
“還有,房間裡不能做飯的。”金田一京助看到二葉亭鳴手上袋子裡露出一點頭的青菜葉,又補充道,“廚房在走廊儘頭那邊,開一次火十元……蘭堂先生好像沒有自己開夥的習慣,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用我的廚具。”
衣著樸素但整潔的青年露出微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還請不必客氣。”
二葉亭鳴向他微微點頭,“我知道了……十分感謝。”
被他牽著的中原中也也跟著道謝:“謝謝哥哥!”
沒有長白頭發的男人就都要叫哥哥——在不小心喊了織田作之助叔叔被無情敲頭後,中原中也把稱呼的事情記得很牢。
嘴巴甜有禮貌的好孩子走到哪裡都討人喜歡,即使金田一京助囊中羞澀,也東翻西找摸出了一小袋金平糖塞給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捏著金平糖又認真地道了謝,才跟著二葉亭鳴一起上樓。
陰暗的樓梯窄而陡,木板不穩踩上去會嘎吱作響,成年人走著免不了提心吊膽,小孩子卻是沒有那個心思,隻覺得嘎吱嘎吱的有意思極了。
中原中也在樓梯上踩了踩,輕巧地蹦躂上去。
“青蛙——”他從一階樓梯蹦跳上另一階樓梯,他把身體的重力調整得輕了一點,就跳得更高一點,“青蛙跳進水中央——”
“撲通——”
“撲通一聲響——”
孩子稚嫩的嗓音跟著樓梯嘎吱的節奏念起俳句,鬆尾芭蕉的名句亦是是小朋友也能體會到的稚拙閒寂之美。
二葉亭鳴跟在他後麵看著,隨著中原中也懂得越來越多的事情,他對自己力量的掌握也越來越熟練,即便重力操縱隻是土地神明必修課中基礎的基礎,能有這樣的進步也證明織田作之助把他養得很好。
眼看小朋友蹦躂蹦躂快跳到天花板上去,二葉亭鳴才伸手揪住他的後領一把拎起,因為被拎起時中原中也會下意識減輕重力來避免領口勒脖子,實際拎在手上的分量跟個奶貓差不了多少。
“彆鬨了。”二葉亭鳴三兩步走上樓後把人放下,蹲下按住中原中也的肩膀讓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來的路上我們是怎麼說的?嗯?”
他這個監護人板起臉來對中原中也還是有點殺傷力的,中原中也扁了扁嘴,重複了一遍他在出租車上的話,“今天是來探望病人的,要乖乖的不能亂跑也不能亂碰東西,中也要當個好孩子。”
他說著頭上仿佛有毛絨絨的耳朵耷拉了下來,“對不起……”
“嗯。”二葉亭鳴揉了揉他的腦袋,又許諾道,“等下要是表現得好,晚上給你讀書。”
中原中也眼睛一亮,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刷地立了起來。
他的最愛當然是某指定牌子的甜奶粉,但是在織田作之助嚴格定量一天隻準喝一杯的前提下,吸引力第二的就是二葉亭鳴給他讀書了——此處特指那幾本他看不懂又莫名很吸引他的法文詩集,由於法語不在織田作之助的技能列表裡,隻有二葉亭鳴能讀給他聽。
“今天要讀藍色封麵的那一本。”
幼崽活潑響亮的要求聲中,二人走到了掛著“蘭堂”名牌的門前。
房間的門沒有鎖,二葉亭鳴敲了敲門,在裡麵微弱的“請進”中推門而入。
“打擾了。”二葉亭鳴一邊說一邊把手上拎著的大包小包在玄關放下,又督促中原中也脫掉鞋再往裡麵跑。
蘭波仿佛是剛剛睡醒,半靠在床邊低低咳了兩聲,“不,我這邊才是……”
他的眼神迷茫渙散,臉頰泛著病態的酡紅,聲音比二葉亭鳴在電話裡聽到的更加嘶啞,“還要麻煩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蘭波說著,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一大一小的兩位客人。他的臉上是毫無破綻的病態虛弱,拿捏著和“蘭堂”沒有半分區彆的語氣神情,任誰來了都看不出此刻他心裡掀起了何等狂風巨浪,差一點點驚詫之色就要浮上他的眼底。
但他隻是仿佛眼睛有點不舒服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便抹去了一切不應有的情緒波動。
“你好,我叫做蘭堂。”他微笑著跟中原中也打招呼,“你叫什麼名字啊?”
蘭波的笑容親切,語氣柔和,標準得像兒童節目主持人的最佳模板,三句話內就得到了中原中也的親近和信任。
不知道為什麼,中原中也天然地對眼前的陌生人有一種親近感,讓他很快就趴到了蘭波床邊,用自己的小手去碰蘭波的大手。
青年的手白皙修長,摸起來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度。
“咕嚕嚕。”
蘭波的肚子尷尬地發出些聲音,提醒蘭波他已經兩天沒有吃過東西,剛才也隻勉強喝了點冷水下肚,急需些熱乎乎有營養的東西補充能量。
蘭波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耳朵尖都泛著些紅,“我實在難受得爬不起來……”
他低了低頭,恰似一顆小甜菜營養不良的前兆,二葉亭鳴立刻道:“我買了食材,給你煮點粥吧。”他說著,又拍拍蹭在蘭波旁邊的中原中也,叮囑道,“你在這裡好好照顧哥哥。”
中原中也用力點頭,又大又圓的眼睛眨啊眨,相似的藍色眼眸讓蘭波看得恍惚了一瞬。
他當然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他和魏爾倫從軍事研究所裡帶出來的【那個】——編號【試製品·甲二五八】的孩子,和魏爾倫一樣的人工異能體。
蘭波以為那個孩子現在應該和魏爾倫在一起。畢竟他百分之百確認以魏爾倫的能力足以在那場爆炸裡活下來,而隻要魏爾倫活著,他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帶走那個孩子。
魏爾倫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種強烈的共鳴感讓他視其為自己的同類同胞乃至於家人——魏爾倫的出生與他遭受的一切讓他沒有辦法與這世界和解,他找不到認同感也找不到歸宿,壓抑在心底巨大的憤怒無時不刻灼燒著他的靈魂。
蘭波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拯救他的。
不……不是拯救……
蘭波又在心裡劃掉了這個詞。
他沒有想過那麼偉大的事情,他隻是想讓自己帶回來的孩子得到幸福,想要把那個痛苦而漂浮的靈魂與這世間相連——他所想的不過是這種無聊又庸俗的事情罷了。
世間的一切都不過是軀殼與意識拚湊而成的裝飾物,人類……亦或者是彆的什麼……
不管什麼都好,哪怕你真的是怪物又有什麼關係呢。
蘭波隻是由衷地、發自內心地欣喜著,又無數次無數次的渴望著魏爾倫能知道——你能夠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