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會議參與人員此刻埋首文稿紙中的狀態而言,二葉亭鳴覺得今天大概不用指望能有什麼其他實質性的進展了,就算他想講些關於接下去計劃的事情,在座也不會有誰真的有那個心思聽。
高質量的文學本來就會對人類的靈魂造成衝擊,如果文筆邏輯足夠優秀,哪怕三觀不那麼相合都能把讀者繞到懷疑人生甚至三觀重組——此處代表就是被五條悟塞了反烏托邦毒雞湯的夏油傑,好好的年輕人就被忽悠去給政府打工了。
當然,二葉亭鳴沒有說給政府打工不好的意思,對咒術師來說公務員這份工作的工資雖然沒那麼高,但有高額保險有養老金還有傷殘補助福利製度完善,人手不夠還能申請陰陽師除妖師異能力者協同作業,不僅危險程度降低出任務更有保障,職場環境也比咒術界自由清新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呢,就總體狗的程度而言,日本其實跟絕大多數國家政府還是差不多的德行,英國德國對能力特殊的異能力者搞監視囚禁那一套,日本對於能力者的管控力度也很強,隻不過因為從咒術界到妖怪陰陽師再到王權者們個個不服管又強得過頭,重點目標太多嚴重分散了人手精力的情況下,日本能力者們的生存環境才顯得比外國寬鬆許多。
不過不管怎麼樣,有咒術界高層的爛橘子們做襯托,用五條悟的話來說就是政府高層的官員們至少裝模作樣能是個人。
咳,話題扯遠了,總之被二葉亭鳴請來的七位超越者們互割腿肉,正細細品嘗著對方產出的糧食,由於遭受了過大的精神衝擊,根本無暇再顧及其他事情。
七篇文章寫得都不長,畢竟寫作時間總共隻有一周,扣除他們思想鬥爭看書摸魚和正職工作所占據的部分,真正留給寫作的時間所剩無幾,能寫出來就算是效率不錯了。
像王爾德的文章短小精悍,滿打滿算隻有一頁半,塞萬提斯勉強寫了兩頁紙,而寫得長的如拉格洛夫小姐和歐·亨利,其實也不過十到十五頁的文字量,還都是幾個沒什麼關聯性的短篇故事串聯起來的偽·長篇,單個故事的長度沒比王爾德多多少。
所以按照正常的速度,讀完這七篇文章花不了太多時間,更彆說二葉亭還給他們開了文字翻譯外掛,讀起來隻會更快。像海涅、歐·亨利這樣的情報工作人士,平時日常要處理大量繁雜的信息,讀一頁報告文件的時間基本不會超過十秒。
然而他們讀完這七篇文章,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個十秒,讀得精疲力儘腦袋嗡嗡作響,就好像是經曆了一場艱難無比的考試,每個單詞都陌生到他們認不出是什麼,每一句話得絞儘腦汁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們仔細地、認真地去看,從字裡行間看到一個又一個問題冒出來,尖刻地詰問著他們的靈魂,問得他們啞口無言冷汗直冒,甚至沒辦法抬頭去看文章作者的眼睛。
翻開文章前那種又羞恥又興奮,仿佛在窺探彆人隱私的心情煙消雲散,所有人看起來都是嚴肅正經的表情,連王爾德都沒有半點笑容,好像下一秒就會掀桌子打起來的模樣。
二葉亭鳴從的間隙抽出空來,瞄了一眼場中的情況,嚴肅沉重的氣氛反倒叫他鬆了口氣,微微露出個淺笑——原本隱藏在平靜和諧氛圍下的忌憚懷疑暗流湧動正在逐漸平息,之所以氣氛凝重,不過是刻意營造出的輕鬆假象消失了而已。
作為創作者與者,超越者們理應是有許多許多的話要交談,有無數的痛苦在喉嚨裡要被傾吐而出。那長久埋在心底最深處,麵對他人時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可怖念頭,終於得到了一絲縫隙得以冒出頭來喘口氣,從記憶裡翻出汙濁苦澀寫滿血與淚的過去,變本加厲地撕扯開從未愈合的傷口。
然而沒有任何人開口,空氣中唯一的聲音是紙張翻動的聲響,就連這聲響都被壓抑到了最輕,像是害怕動作再大一點,鋒利的紙頁就會把人劃傷。
文字所帶來的心靈衝擊下,此刻任何語言都完全失去了作用,沉默成了唯一能發出的聲音,他們恍惚覺得自己的靈魂顫動,隻因為碰觸到了另一個同樣痛苦的靈魂。
尖銳的棱角彼此打磨,無法妥協的執念碰撞出火花,拚命忍耐著疼痛不適與本能的敵意,試圖尋找一個契合的角度接納彼此。
像是一群遍體鱗傷的野獸,在寒冬中無聲地咀嚼著苦痛與悲愴,摩擦皮毛取暖的同時,傷口又因此流淌下猩紅的血。
有人怔愣著注視著某一段文字發呆,有人握緊了拳頭牙關緊咬,還有的捂住了臉,才能遮掩自己失態的滿臉淚痕。
——戰爭本就是沉重壓抑的話題,背叛更是一場伴隨著犧牲掙紮與難以言喻的恥辱,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的悲劇。
沒有人注意到二葉亭鳴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
二葉亭鳴從夢境中醒來時,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跑得倒挺及時。】
世界意識吐槽,並為二葉亭鳴沒有在會議中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發言而播放了一段鼓掌音效。
二葉亭鳴歎氣,“那個氣氛我根本融入不了,又沒法說其他事情,待在那裡大家都不舒服。”
當著他這個沒法完全信任的非人類的麵,任何真情流露都不得不被有意地克製,而二葉亭鳴又沒辦法準確對人類的喜怒哀樂產生共情,置身其中情緒突兀得刺眼。
作為曾經的文學概念集合,二葉亭鳴在讀文章的時候的確能體會到作者的感受,痛苦悲傷喜悅都有著不同的味道,是一部美味傑作最為重要的組成部分。
但他能體會,跟他能產生相應的情緒是兩碼事。
會議中的其他人時感觸強烈到情緒失控,是因為他們實質上有著相似或相同的傷痛經曆,所以無意識地將自己完全代入了情景,長期壓抑的情緒與無法忘卻的痛苦,或許還夾雜著無法言說的憤怒,共同疊加了出幾何倍的暴擊傷害。
那都是人類才會有的東西,距離二葉亭鳴一本書太過遙遠,本身他的情緒波動就小,饑餓又更加鈍化了他對於自身情緒的感知。由於壓倒性的饑餓感讓他很難分出精力去關注自己的其他情緒波動,二葉亭鳴無法對那種靈魂破碎般激烈的情緒感同身受,反而因為吃到了久違的美食而發自內心地快樂了一下。
好在他還有著基本的社交常識,知道自己的快樂不合時宜,情緒不對不管說什麼都會踩到雷點,就強忍著嘴角上揚的衝動及時撤退,把人類的麻煩情緒交給人類自己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