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上的農夫朗聲笑道:“小公子這是什麼話,搭一趟車的事,隨手幫忙,哪裡還要收你的錢財,上來就是。”
農夫們平日裡說話粗聲大氣,嗓門很大,隋寧遠倒是聽得挺真。
隻是他抿了下唇,在牛車下猶豫片刻,歎氣道:“我還是給您一文錢,再勞您,能否把我背上車坐著,我是個瘸腿的,還眼瞎。”
隋寧遠的眼睛從外麵看來完好無缺,再加上他能看見微微的光亮,並不完全眼盲,視線靈活,因此他要是不說,外人很難察覺他其實是看不見的。
他說完,立刻覺出身側一道嗖嗖的風,腳底地動山搖。
有人從牛車上跳下來了。
“到背上來,攬著脖子,我背你上去。”那人說。
“多謝。”隋寧遠禮貌謝過,先把手裡的盲杖遞上車,然後摸索著,夠上那人的脖頸。
農戶健壯,那人雙手向後一收,輕而易舉將隋寧遠背在背上,就要往那牛車上送。
隋寧遠本不想再多嘴麻煩,奈何牛糞的騷臭味始終環在他鼻頭,激得惡心想吐,他還是道:“還請您幫我拎著些衣擺,我不願臟了衣鞋,多謝。”
背著他的農夫愣了下,笑道:“你倒是個驕矜的公子。”
隋寧遠坐上車,跟著一幫臭氣熏天的大漢擠著,不動聲色皺了皺眉。
年少時他是莫北姑心肝中的心肝,毫不誇張的說,打小就是照著皇帝權貴家的公子驕養長大的,錦衣玉食,口含金匙。
那時的隋寧遠恨不得日日用花瓣沐浴,擦著最細最軟的香粉,終日在宅子裡享樂,一心讀書,哪裡和這些滿身臭汗的市井鄉民接觸過,更彆提像現在這樣,你貼著我的胳膊,我貼著你的大腿,毫無嫌隙地坐在牛車兩側。
但那眉頭很快鬆開,隋寧遠輕輕聳鼻,收回思緒。
他並不是嫌棄這些粗漢子,隻是不適應而已。
更何況他早已不是隋宅驕養的公子哥,沒有資格矯情多事。
牛車朝著鬆江府去,速度不快。
車上,加上隋寧遠,一共坐了四個漢子,兩兩分開左右坐在車沿,腳邊中間則堆著一車的蔬果,正要拿到集市上售賣。
路途煩悶,趕車的那漢子說話了:“山兒,你和嬸子昨天才來投奔,路途遙遠也是辛苦,今兒你跟著我們趕集,不必做太多活計,就當去鬆江府裡見見世麵。”
那個“山兒”,正是坐在隋寧遠一側的年輕漢子,應了聲。
隋寧遠對麵的漢子,也就是一開始背隋寧遠上車的那人笑道:“大哥,你給咱們侄兒講講陽城縣的那些風趣事吧,讓他也樂嗬樂嗬。”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隋寧遠聽得明明白白,挑了下眉。
山兒來了興致,忙問:“大叔二叔,什麼趣事,快說來解悶。”
趕車的漢子笑了笑,娓娓道來。
“說起這陽城縣的趣事啊,旁的倒也沒什麼,隻是一定要提到一個女人。”
“女人?”
“對,那女人實在是奇人,大家都喚她莫北姑,不是陽城縣本地人士,十幾年前從北疆逃難至此安家,那時她方十四歲,渾身血汙,孤身一人,全靠當街乞討而活。”
隋寧遠沒做聲,好似他也對這故事挺感興趣,靜靜聽著。
“這有什麼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