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娃,尤其是大娃,在此刻,大受震撼。
他們都有個堅定的理想,就是參軍,當兵,報效國家。
雖然部隊每年要轉業幾萬,甚至十幾萬人,但孩子們從來沒見過轉業軍人,也不知道他們出了軍區就會去何處,更不知道他們會怎麼生活。
此刻看著一幫打著背包,蹣跚走來的退伍軍人,孩子們頭一回怕了。
尤其是大娃,他在想,等他當兵了,會退伍嗎?
等退伍了,是不是也要來當農民工?
娃嘛,想啥就會問啥,所以大娃顫著唇問陳玉鳳:“阿姨,什麼樣的軍人才會被退伍,退了伍就必須來當農民工啊?”孩子不想當農民工。
陳玉鳳看幾個娃全是懵的,笑著對單海超說:“孩子們不懂,為啥你一個上過戰場的軍人,要整天呆在天橋下當農民工,你能不能給娃們解釋一下?”
單海超人悶,不咋會說話,這時另幾個退伍軍人也走過來了。
其中一個麵相笑嘻嘻的接過話茬說:“小朋友,退伍軍人分流到社會上,乾啥的都有,當農民工的隻有一種,你知道是咋樣的才會當農民工不?”
車廂裡四個小崽崽集體搖頭,就連甜甜都有當兵的願望,可誰都不想在退伍後當農民工,在小小孩子的眼裡,呆在天橋下像盲流一樣,這太可怕了。
這人伸了兩根手指,說:“有兩點,第一條最重要,沒文化沒知識,彆的行業都乾不了,隻能出來賣力氣,搬磚扛沙子,扛水泥,二是傻,木訥,我們都是老實人,即使攢點本錢,不會做生意賺大錢,就隻能繼續賣苦力。”
大娃很聰明的,最會抓重點:“沒文化沒知識?”
這位退伍軍人可遺憾的,說:“我乾到排級才轉業的,當時我資曆是夠的,但就差在沒讀過書,識字不多,文化考試被刷下來了,現在當兵門檻更高了,據說征兵都要初中畢業,還要懂點英文,咱大字都不識,咋提乾?”
“我也是,排級,文科不過關,一刀切,裁掉了。”另一個說。
幾個娃看著一幫風塵樸樸,滿麵風霜的退伍軍人,終於點了點頭。
不讀書,沒文化,就當農民工。
這是個普世的認知,可這些呆在大院裡的,乾乾淨淨,沒有見識過世界的小崽崽們,直到此刻才認識到這個問題。
這時陳玉鳳跟單海超已經商量好了。
約好明天一早在灌氣站門口集合,就得回家了。
回家時她騎著車,把綿延兩三公裡的,農民工們生活的這片區域,給幾個孩子整體看了一遍。
她其實啥都沒說,更沒有嘮叨孩子,但甫一回酒樓,大娃就去找書包了。
前段時間忙打架,他鬆懈了蜜蜜,也鬆懈了自己,作業向來馬馬虎虎,經常三更半夜趕作業,今天卻擺開小桌子,認認真真開始寫作業了。
但孩子大了,交際圈大了,他們不去,彆的孩子要來勾他們。不過片刻,就有一幫大男孩來來去去的在酒樓門前徘徊,有的拿彈弓兒打大娃,有的吹口哨,還有的在喊:“張朝民,韓蜜,你們是不是玩不起呀。”
“來呀,來打架呀,咱們接著打。”還有孩子在喊。
蜜蜜沒定性,聽聲就準備拔地而起,但大娃把她摁住了:“先寫作業。”
“你沒聽閔小波在喊,說我們玩不起。”蜜蜜氣急敗壞的說:“快走呀,我保證能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玩不起就玩不起,閔小波成績全班倒數第一,以後即使當了兵,也提不了乾,會轉業當農民工的,我們要學好文化知識才不會轉業,懂嘛你?”大娃敲著桌子說。
蜜蜜今天看過農民工的可憐,可她衝動,當她被人嘲諷的時候,就顧不得會不會當農民工了。
她隻求在此刻打敗彆的小朋友。
她跳起來要跑,大娃就摁住她,她還想跑,大娃喊二娃,倆人一起摁她。
外麵那幫鬨半天,罵幾句膽小鬼,氣悻悻的走了。
這時大娃才鬆開蜜蜜,敲桌子:“趕緊寫作業。”
“張朝民,我可不是膽小鬼,我能打的,你才是膽小鬼,懦夫。”蜜蜜邊寫作邊,邊委屈的說:“以後去了學校,彆讓人知道我認識你,哼!”
陳玉鳳看幾個孩子拌嘴,忍不住就要笑。
就好比管理,教育孩子也不是她擅長的方麵。
但慢慢摸索嘛,摸著石頭過河。
她管不住蜜蜜,可她能讓大娃幫忙管蜜蜜,不就挺好?
在灌氣站的管理工作上,她也準備如法刨製。
雖然她沒王琴會媚上,也沒齊彩鈴會交際,但她至少擅於用人啊。
這天徐磊操心了一晚上,想裝修該怎麼辦,因為他不懂裝修,怕要被農民工給騙了。
還有,他特彆討厭跟外人打交道,而王琴呢,原來在人事處工作,屬於跟領導們關係搞得很好,但對下級特彆嚴苛,還喜歡搞表麵功績,跟領導邀功的人。
徐磊此時也不免操心,到時候自己遇上王琴那種領導,又該怎麼辦。
結果第二天,陳玉鳳就給了徐磊一個意料之外的驚喜。
大清早,他甫一到灌氣站,就見灌氣站門外站了一幫高高瘦瘦的男同誌。
乍一看,徐磊一驚:“單…海超…方高地,朱克立,你們在這兒乾嘛?”
單海超也吃驚了,刷的一個敬禮:“老班長,是你嗎,徐班長?”
徐磊笑了:“列兵單海超,我是徐磊,你的老班長!”
就說奇不奇,他為人木訥,怕被騙,可陳玉鳳給他找來了二十個跟他一樣傻,不懂人情世故的戰友,不過這幫戰友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農民工,而且都是搞工程,搞裝修的。
而他們的特質是,話少,人勤快,願意乾活。
原計劃,徐磊認為裝修工期至少要三個月。
但當他這個老班長帶一幫退伍兵,就不一樣了。
從管道到換加氣.槍和加氣閥門,再到外牆的砌築,地麵的澆鑄工作,四月底時,已全部竣工。
不過還有一個難題,就是王琴。
總軍區的領導推薦了王琴,王琴就當自己是總經理了,天天跑灌氣站巡視工期,而於此,陳玉鳳看在眼裡,並沒有約束過。
她於是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經理的職位已經在握了,她甚至招兵買馬,網絡了一幫團級軍嫂,給她們分配好了職位,幾座灌氣站已經被她安排的妥妥當當。
當然,軍嫂們為了得到工作,肯定會有所表示。
於此,王琴也是照單全納,甚至,她連武裝部的工作也提前辦了病退,眼看灌氣站就要裝修好,此時摩拳擦掌,就準備要走馬上任了。
而如今的首都,一座灌氣站的開放會有多大的意義了?
像肯德基那種快餐,人們是為了改善生活吃個新奇才去,但煤氣罐兒不是。
它事關人們的日常氣居,市內煤氣灌裝店就那麼多,家家一到周末排長龍,好容易聽說有幾個新開的,還沒裝修好呢,附近的大爺大媽等不急,天天圍在門上等開工。
這要真開了,那錢不得像流水一樣湧進來?
所以此時不說一幫軍嫂,王琴更加迫不及待。
徐磊隻是嘴笨,心不傻,此時邊乾活,就邊擔憂,王琴該怎麼辦。
正好馬上五一了,這天馬琳來找陳玉鳳,也得問問,看她於灌氣站的管理是怎麼計劃的。
而直到這時,陳玉鳳才頭一回談起自己的想法:“馬處長,灌氣站的管理工作我得自己乾,畢竟我是法人,以後關於灌氣站的事情就必須由我做主,您出一紙通告吧,告訴軍嫂們,我早就雇好了工作人員,而且其中沒有一個軍嫂,我,不雇軍嫂。”
馬琳倒沒太吃驚,斟酌了半天,才說:“玉鳳同誌,高處長早在過年的時候就跟你說過,要讓王琴搞管理,軍嫂也是她招的,你現在這樣做,會不會惹到領導?”
陳玉鳳斬釘截鐵的說:“不會。”
而後又說:“馬處長,您幫我找個機會,我要親自見高處長,並說服他,證明我可以乾得了管理,而且王琴同誌還沒有被委任,就天天往灌氣站跑,甚至私底下招了一幫軍嫂,完全甩開我,給自己組了個小班子,要全盤接手我的灌氣站,這也不對吧,我要跟高處長反應一下這件事。”
王琴倒沒有為難過陳玉鳳,跟徐磊也沒發生過矛盾。
但她請了一幫團級軍嫂,就等於給陳玉鳳請了一幫祖宗。
那幫祖宗伺候好了,頂多無過,要伺候不好,她們回家吹吹枕頭風,一幫團級領導明年不又得卡韓超的升職?
王琴摘桃子摘的理所當然,是打量陳玉鳳性格軟,不敢吭氣。
可陳玉鳳不是白忍的。
從彙報演出的事情上她得了個教訓,軍區這地方,凡事,沒人會讓著你。
你要想不吃虧,就必須努力去爭取。
所以這趟她見高處長,不僅是要證明自己的管理能力,更要側麵跟高處長反映一下,團級乾部們對韓超的偏見,以及他們夫妻目前為難的處境。
告狀得有由頭,有靶子可打,王琴,正是那個靶子!
馬琳是陳玉鳳人生中遇到的,唯一一個會全盤相信她能力的人,從一開始入股肯德基,再到搞小軍嫂,她都全力支持,而她當初搞文藝彙報演出時,馬琳就看出來了,這小媳婦兒表麵雖說溫溫的,但善於學習,內心自有章法。
灌氣站的管理她要心裡沒譜,不敢說這種話。
當然,既然她有想法,馬琳全力支持。
“明天五一,總軍區的領導們有個遊泳聯誼比賽,到時候我也參加,我帶你去,給你找時間,讓你跟高處長聊一下你的想法。”馬琳說。
陳玉鳳一聽樂了:“是不是在總軍區的大體育館,我家蜜蜜能去不?”
軍分區一直說要建遊泳館,但因為沒錢沒建起來,蜜蜜可喜歡遊泳的,平常陳玉鳳沒時間帶她去外麵的遊泳館,孩子就隻能在大澡堂裡泡一泡,遊一遊。
而總軍區有個特彆大的遊泳館,外人不讓進的。
正好有機會,她想讓蜜蜜也去玩一下。
“可以,給倆娃帶上泳裝就行。”馬琳說。
陳玉鳳點頭,馬琳說:“你要沒泳裝,我送你帶一件,等聊完事,我教你遊泳,怎麼樣?”
“我有泳裝,也會遊泳。”陳玉鳳可不是自誇:“我要下水,可能遊的比您還好。”
“行,那咱們明天總軍區見。”馬林爽快的說。
回到營級家屬院,陳玉鳳得把倆娃和自己的泳衣全收拾出來。
十幾年了,她這還是頭一回要下水,重新遊一回泳呢。
明天放假嘛,今天韓超也回家了。
回到家,照例在地下室半天,出來後隨便吃點飯,就直接回營級家屬院了。
他進門時陳玉鳳正在收拾衣服。
韓大營長今天心情挺好,因為查郵件時,發現陳方遠確定下個月就要回來了。
懶洋洋往床上一歪,他在等媳婦兒收拾衣服,收拾完了倆人好乾點正事。
“哥,明天我要帶倆娃去總軍區玩兒,你去不?”陳玉鳳說。
韓超說:“不了,明天趙方正約了戰友,得去見個麵。”等陳方遠一來他就可以逮人了,之後全軍會發通告表揚他的,眼看成功在望,沉寂了半年的韓營也想跟戰友們聚一下,放鬆一下嘛。
“那我就自己去了,你也好好玩一下。”陳玉鳳說著,把男人買的比基尼拿了出來,仔細疊好。
“你拿這個乾嘛?”韓超猛的翻身坐起來。
“去遊泳啊。”陳玉鳳說。
所以他媳婦兒不是帶娃去玩,而是要穿著比基尼去總軍區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