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化符開始生效, 堇玄隻覺得心境平和了許多。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猶記得那日,外麵下著下雨,師父抱著一個瘦小的女童回來, 交給了他。
“堇兒,以後她就是你師妹了。”
師妹隻有小小的一團, 瘦瘦的矮矮的, 到了陌生的環境也不哭不鬨, 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小心地四處看著, 也不愛吭聲。
師父說她是被爹娘丟棄的,他們騙她說會回去接她, 她就一直傻傻地留在那等他們回來, 被師父發現的時候, 已經奄奄一息。
他花了一下午,不停地嘗試著找話題和她說話, 才聽到她回了第一句話,當時他問:“師妹,想吃什麼?師父已經辟穀,用餐隻有我們二人, 想吃什麼, 我給你做。”
然後聽到她小小聲地回道:“……都可以。”
後來, 他又花了許久, 看她的嫩嫩的小臉一點點長胖,聽她偶爾主動說話,聽她喊了第一聲“師兄”。
那天, 她指著他桌上畫的符紙, 小聲地問道:“師兄, 我可以和你一起畫這個嗎?我也想學。”
他不由對她笑了:“自然可以。”
師妹平日看著冷冷淡淡的,僅在繪符上認真又執著,一提筆就是一整天。
另外,不知是否因為兒時曾被拋下,她對身邊的人萬分珍惜。
師父說這不是壞事,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所以師父一直最擔心師妹,卻不知,師妹才是最不用他擔心的那個。
……
見淨化符瞬間起效,秦道君忍不住感歎道:“出林的淨化符,對這些東西果然最有效。”
趁著元神和傀儡連接鬆動,他快速將神識凝成細刀狀,為了不傷到堇師兄的元神,隻能耐心地一點一點將連接切斷。
一下又一下,他整整花了兩天兩夜,才徹底將元神分離出來。
長時間使用神識,讓秦道君的腦袋隱隱作痛,就和針紮了似的。
原本想要休息一會,但看到存著噬魂傘靈識的法器,他的雙手不由得動了動。
實在是忍不住,繼續繼續。
元神脫離後,堇玄的意識就已經恢複,他緩了緩,等到恢複得差不多,沒繼續留在煉器房中。
大概是知道他要離開,秦道君都沒在周圍布下禁製。
走出門,看見師妹正在院中打坐,堇玄便輕輕走到她身邊。
程梨正在打坐,剛突破不久,她需要好好修煉穩固一下修為。
見她周身靈氣流轉,很快發現她突破了境界,堇玄不由得為她感到欣喜,忽然見一片落葉粘在了她發間,便伸出手想把它拿下來。
這時,一道白光閃過,直接將他的手拍開,順勢把樹葉也彈了出去。
隨後他聽到一個不悅的聲音直接傳了過來:“會,打擾修煉。”
堇玄笑了笑,傳音給他:“本體還沒重鑄好,靈識就亂竄,小心重鑄失敗。”
時澈肯定道:“不會。”
堇玄又道:“就算不會,你不看著,怎知秦道君會把你煉造成什麼模樣。”
“……”這話倒是起了作用,那靈識很快消失了。
這時,堇玄發現眼前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眼眸中帶著一絲笑意,顯然是猜到了他們的對話。
程梨問:“師兄何必嚇他。”
雖然沒聽到他們說些什麼,但時澈會急急離開,無非就是師兄騙他說,不好好看著,不知會被重鑄成什麼樣。
被當場抓包,堇玄也沒顯得不自在:“我並未嚇他,秦道君如今可不是當初那好哄的孩子,怪異得很,將我元神分離後,竟準備投入機關鳥裡。”
好在他蘇醒得早,自己選了一架機關傀儡,雖沒有那邪器威力大,但也不錯了,容貌還能用靈術改變,這會他恢複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程梨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笑著對他說道:“師兄,你終於回來了。”
她都沒想過,渡劫失敗後,好事會一件接著一件。
沒等堇玄答話,程梨又道,“師兄,下次你不必再把生的機會留給我。”
她又想起師兄曾說過的話,繼續說道,“若說天賦,你也不比我差。”
過了這麼多年,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師兄的時候,記憶猶新,清晰到連同那天小雨落在地上的聲音也還記得。
師兄隻是年長她幾歲,卻像是什麼都會,總是在她耳邊“師妹師妹”叫著,一本正經地教她各種各樣的事。
她不想再失去一次師兄。
沒料到她會說這樣的話,堇玄的睫羽微微微一顫,長袖之下的雙手微微收攏。
片刻後,他問道:“師妹真覺得,我僅是覺得你能繼承師父的傳承才這麼做的?”
程梨看向他:“難道不是?”
“那隻是其一。”另外的緣由,他一直藏了很久,原本他以為沒機會能說了。
原先有些懊悔,但被困在邪器後,卻又覺得慶幸,沒有說出口。
但現在他脫離了邪器……
大概是已經死過一次,這早就想說的話,如今倒是可以輕輕鬆鬆的說了出來,“另外……自然是我心悅你,不願你死。”
這話一入耳,程梨僵了一小會,才輕輕眨了眨眼,隨後莞爾一笑。
嗯,她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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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躲在了一旁,覺得有點看不透這倆人。
她剛不小心撞見了傳說中的表白,原以為會有什麼臉紅心跳的劇情發生,結果他們之間的氣氛隻是稍稍有那麼一小點變化,就恢複如初。
想想也是,他們早就已經是一家人一樣,要變也變不到哪裡去吧。
不過,掌門應該早就知道了。
她無意中聽主人提起過,以前他跟二師姐曾經因為掌門的事爭吵了起來。
他們都說掌門是自己的,一個吵著要娶掌門,一個吵著要嫁給掌門,結果被師兄給聽見了,勸架不成,反而也被他們逗得認真了點。
隨後,他說了一句——“師姐不是你們的,是我的,以後我是要娶她的。”
然後……
主人和他二師姐就趁著師兄不注意,偷偷去告狀,把這事告訴了掌門。
所以,掌門早就知道了,估計一直在等著主人師兄親口告訴她吧。
最後主人還說:“可惜了,師兄喜歡師姐這麼多年,卻沒能親口告訴她。”
如今主人師兄總算是把這句話親口說了出來,等主人回來一定也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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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偷聽不太好……
秦道君收回神識,看著鍛造爐裡的那團靈識,問道:“你不生氣嗎?你為了程姐姐不惜去懟天道,被雷劈,應該是很喜歡她吧。”
時澈問:“為何,要生氣?”
他現在已經不是邪器了,還能重鑄成法器,可以成為她的本命法器,以後一直可以保護好她,為什麼要生氣?
不生氣,就是有點想把堇玄吞了而已:)
聞言,秦道君有些失望:“看樣子你還不懂,可惜了,少了一場好戲。”
器靈的感情的確是需要一點一點學習的,噬魂傘先前不過被當成道具使用,根本談不上學習,跟著程姐姐的時間大概也還不久,這也正常。
既然他還不懂,秦道君也就沒有繼續這話題,問道:“要開始塑形了,你想要被重鑄成什麼模樣,還是先前的嗎?”
時澈:“我想成為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啊……”秦道君回憶了下,“程姐姐好像說過,她希望本命法器是一支筆,你要變成一支筆?”
誰料時澈直接拒絕了:“不好。”
秦道君問:“怎麼不好了?”
時澈認真回道:“當飛行法器不方便,不好站穩。”
那倒是,筆杆那圓滑滑的站人的確不方便,要是煉成扁平的,畫符的時候又不適合,也不美觀。
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秦道君回過神來,略為無語道:“……為什麼要考慮飛行法器?你這還想跟飛劍搶工作啊。”
他打算不再詢問他了,“算了算了,我隨便煉吧。”
時澈:“要好看的。”
秦道君無語道:“你還臭美?”
身為煉器師,噬魂傘的“威名”他是早就有所耳聞,原本以為器靈會什麼凶神惡煞的模樣,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
時澈再次認真地回道:“用著好看。”
敢情是想讓程姐姐使的時候看起來好看,不是他自己好看啊。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等會有點難受,你先休息會吧。”
之後的步驟需要集中百分百精神,秦道君布下禁製封鎖了整個煉器房。
他嘔心瀝血地煉造了足足過了大半月,中途不知道嗑了多少丹藥,總算是成功了!
秦道君想起身活動下,結果差點沒站穩,還是自家的器靈扶住了他。
這噬魂傘的靈識過於強大,他好不容易才重鑄一個能完美容納的法器來。
……感覺靈力都被掏空了。
怕程梨等急了,他急忙撤除禁製打開門,把煥然一新的法器送過去。
見他出來,正在繪符的程梨立刻停下了筆:“成功了?”
秦道君立刻點頭:“那是,我出馬,肯定成功的。”
程梨說道:“辛苦了。”
秦道君沒打算跟她客氣,如實說道:“的確有點辛苦。”
不過這次重鑄對他也有好處,得到了一些經驗,另外還能得到那麼一件邪器,也算是值得的,接下來也不會無聊了。
重鑄後,時澈的本體還是一把傘的模樣,雖然還是漆黑的模樣,但沒有了纏繞的血霧,也變得更靈巧些,如今程梨拿著恰好適合。
傘麵上暗光流轉,看起來跟原先差不多,卻要好看了許多,看得出秦道君是下了一番功夫。
秦道君問:“可還滿意。”
“不錯。”程梨看著手中的傘,說道,“時澈,歡迎回來。”
“……”時澈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傘套,太大了。”
雖然他可以幻化成原先的大小,但現在這模樣更適合程梨,他不打算變回去,所以……之前做的傘套就太大了。
程梨淡淡一笑:“好,我給你重新縫。”
時澈道:“還要重新結契。”
程梨點頭:“嗯。”
時澈又道:“本命靈契。”
聞言,堇玄不由說道:“小破傘,可彆得寸進尺。”
時澈:……你不出聲還好,又想吞掉你了:)
雖然秦道君想留他們再住一段時間,好好敘敘舊,但已經在這裡一個多月,外頭還有一堆事要做,不能再久留。
秦道君隻好依依不舍地送他們離開,又千叮萬囑,等忙完了一定要回來找他玩。
等程梨他們離開,他轉瞬又變回了先前白須老人的模樣,然後直接鑽進煉器房,繼續研究那架不死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