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正想轉身離去,餘光裡瞥見一道惴惴不安的身影,自責再次湧上心頭。
本就是流浪田間的孤兒,入宮後又整日待在褒宮,如何能分清亭台樓閣,軒廊水榭?
她抬起下巴,若無其事道:“還不帶路?”
子方眼睛一亮,三兩步上前,掀起門簾:“夫人,裡邊請。”
姒雲輕一頷首,先他步入門廊。
十尺見方之地,缺胳膊少腿的一桌兩椅便占去了大半地方。
夕光自唯一的窗子裡斜照而入。姒雲一眼瞧見光影婆娑的窗台上,那一整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桃木雕。
“這是?”
她走進細看,原是十數隻雕工精細的桃木兔,或身姿舒展,或閉目酣睡,形態雖不同,無不活靈活現,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四字浮出腦海,姒雲動作一頓,心頭倏地生出幾絲沒有由來的不安。
“這是?”
關門聲響起,清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她以為是子方,依舊躬身盯著窗上的桃木雕,招招手示意他近前。
腳步聲停下的刹那,姒雲心裡倏地生出某種近乎本能的直覺,那道氣息陌生而迫人,並非子方!
她正要起身,氣息的主人陡然靠近。
她渾身寒毛倒豎,正要反抗,她預想中的危險和脅迫卻並未到來,碰到她的刹那,那氣息倏地化成一雙溫柔手,輕落在她腰間。
“雲兒?”
陌生的聲音仿似緊貼在耳畔,姒雲渾身一激靈,下意識朝前一步,躲開來人的同時,驟然回轉過身。
嘩啦啦一陣響,窗台上的桃木兔被衣袂拂過,霎時七零八落。
“是你?!”認出來人,姒雲雙瞳驟縮。
玄衣折扇,風度翩翩,可不就是閒夢樓裡聲稱對她一見傾心的衛公子?
她下意識看向大門方向,眉心緊緊擰起:“子方在何處?你把他怎麼了?”
衛公子鳳眸垂斂,初見時溫文爾雅倏而不見,逆著夕照,瞳仁裡浮出幾絲陰婺與不解。
他垂目看向滾落她腳邊的桃木兔,斂起衣袂,慢悠悠蹲下身,沉吟許久,撿起一枚,朝向夕照投落的方向,仰起脖頸,唇角微微上翹,仿似惦念著什麼,眸中露出繾綣之意,喃喃道:“雲兒自小便喜歡玩這前塵皆忘的遊戲,這般大了,還是如此。”
隻片刻,落了夕照的鳳眸裡掠過一星寒茫,他陡然站起身,視若無睹姒雲的滿目不解與錯愕,繞堂下踱了兩圈,又站定在桌邊,抬起頭,目露茫然。
“可雲兒分明說過,哪怕真的忘卻前塵,也不會忘卻月哥哥。昨日言猶在耳,雲兒都忘了不曾?”
四目相觸,姒雲渾身一顫。
又一枚桃木雕被她拂下窗台,衛公子瞳仁一縮。
月哥哥?不會忘了他?姒雲一動不動等著她,撐著窗台的手愈發用力,思緒如潮湧。
那條被她一不小心燒了的帕子,上頭繡著精雅的雲與月。她是“雲”,方才他自稱“月”,莫非衛公子就是虢公鼓口中想要與她私奔的青梅竹馬?
“月、哥哥?”姒雲輕聲開口,眼裡噙著明晃晃的試探。
“想起來了?”衛公子停下掂量的動作,抬起頭,朝他莞爾一笑。
如此模樣倒似有幾分春風拂麵、翩翩公子氣度。
姒雲下意識咽下一口唾沫,仔細斟酌片刻,又道:“子方他?”
“在門外守著。”他拉出一張缺了一角的木椅,招招手示意她同坐,“半年不見,雲兒想月哥哥不曾?”
姒雲心頭一顫,剛剛梳理好的秩序又因一句“在外守著”亂了套。
言下之意,子方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