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所居之地喚做“梨花巷”,卻是在西街那處方向。
這會馬車便一路朝梨花巷駛去, 越至西街, 這路道也就越發不平穩, 兩邊的錦緞車簾隨著馬車輕輕晃動著。
霍令儀因著此時心情頗好倒也未曾注意這些。她背靠著車廂坐著, 手中仍舊握著那個風車輕輕把玩著, 口中是跟著一句:“我記得父王在世的時候,時常會給我們帶這些小東西, 令君那會最喜歡這些東西。”
她這話說完也不曾聽到杜若出聲便掀了一雙眼簾朝人看去,待瞧見杜若素來穩重的麵容此時卻帶著幾分難得的躊躇…霍令儀想著先前還未上馬車的時候杜若便已有了幾分不對勁。她思及此便把手中的風車落於膝上, 跟著是開口問了人:“杜若,你怎麼了?”
杜若聞言是回過神來,她看著霍令儀臉上的凝然,思索片刻還是輕聲答了:“奴…奴先前好似看見常將軍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緊鎖的眉心未曾有半分鬆落,待瞧見霍令儀也折了眉心便又忙跟著一句:“奴看見常將軍一身便服進了客棧,隻是也不過是一晃眼的功夫, 奴心中也不敢十分確定。”
常青山?
霍令儀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那因為馬車晃動而輕輕轉動著的風車。
這個時候常青山怎麼會進京?邊陲將士向來無召不得入京, 常青山這個時候進京是要見誰又要做什麼?她想起當日在邊陲之際問常青山那話的時候,他麵上顯露出來的幾分不對勁,雖然隻有一瞬可還是讓她察覺到了…其實當初那些話不過是她臨時起意, 並沒有半點意思。
何況那個時候她急著趕回燕京自然也未曾多想。
可如今…
霍令儀的一雙眉心依舊緊鎖著沒有半分消落的跡象,纖長的指根也跟著稍稍收攏了幾分…這是她素來想事時的模樣。若是杜若看到得真是常青山,那麼他此次來到燕京究竟想做什麼?
難不成...
當日父王的死竟真的另有隱情?
杜若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還是輕聲開了口:“郡主,或許是奴一時迷了眼看錯了也不一定。”她素來聰慧, 心中自然也猜到了幾分,好好的一個鎮守邊陲的將士怎麼會不聲不響得入了燕京?
可那是常青山常大將軍啊,王爺舊日裡最信任的部下…
他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霍令儀聞言卻未曾說話,她收攏的指根逐漸鬆開,卻是過了許久,她才淡淡開了口:“看沒看錯,等晚上派人去看看便知道了。”常青山是無詔進京,又入了客棧,想來一時半會也不會離開那處地方。
她想到這便又發了話:“等回到府中,你讓李安等人去客棧查探一番。”
杜若看著眼前這幅沒有絲毫情緒的麵容,心下微凜,她低垂了眉眼,口中是跟著輕輕應了一句“是”。
…
馬車經了一路的晃蕩終於停了下來。
許望舒在馬車外頭溫聲說道:“晏晏,我們到了。”
霍令儀聽到這一聲總歸是從那一番思緒中回過神來,她斂儘了麵上的思緒跟著是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取過膝上的那隻風車由杜若扶著走下了馬車…梨花巷雖位於西街倒也不顯得吵鬨,反倒因為鬨中得靜越發顯出幾分彆致的味道。
此處早年是一條文人巷,名喚“青居巷”。
因附近植有一片梨園,每至四月常有遊人來此處賞玩,便又得了個“梨花巷”的彆名。
許望舒也已下了馬,這會看著霍令儀便柔聲說道:“巷子狹窄,馬車不好入內,我們走進去吧…你若是不慣便把帷帽帶上。”
霍令儀聞言是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表哥忘了,我可不是那些閨閣後宅裡的姑娘。”
她這話說完便先邁了步子往巷子裡走去。
許望舒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自是忍不住搖頭失笑了幾分,他還當真是忘了,他這個表妹自幼便得姑父的真傳,會走路便已被人抱上了馬。前幾個月聽說她還領著兩個丫鬟去了趟邊陲…這個小丫頭,真是。
他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未再多說什麼,而後是跟著人的步子一道朝巷子深處走去。
梨花巷居住的人並不算多,幾人未走多少路便到了江先生居住之處,這兒的屋子大抵都是一樣的規格,白牆青瓦。江先生這處自然也不例外,隻是與彆處不同的是,江先生這處的白牆上頭卻題著字畫,臨牆一處還植有幾株桂樹。
如今正值深秋,那桂樹隨風傳來一陣子幽遠的香味,甚是好聞…
杜若上前敲了門,沒一會那裡頭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跟著是一道稚嫩的男聲:“誰呀?”
“是我…”
許望舒這話剛落,裡頭的門栓便被人取了下來,沒過一會門便開了,卻是一個穿著深色布衣的小童立在門後。他是半歪著頭先看了眼杜若和霍令儀,而後才看著許望舒笑著說道:“望舒哥哥許久不曾過來了,先生近來常常念起你。”
“先生念得怕是我手中這幾壇好酒吧…”
許望舒的眉眼依舊帶著幾分笑意,他一麵領著兩人往裡頭走去,一麵是問著小童:“先生現在在何處?”
“正在後院教小公子念書呢…”小童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朝霍令儀看去,他如今也不過十歲有餘的樣子,麵上還是一片稚嫩,這會卻擰著眉心扮作一副大人模樣倒是顯得有幾分彆樣的趣味。
大抵是眼前的小童和霍令君差不了幾歲…
霍令儀眼瞧著他這幅模樣倒也生了幾分難得的趣味,這會她便半彎著腰身朝小童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你有什麼要問我的?”
小童卻也不怕生,聞聲便脆生生得問道:“你就是那位小公子的姐姐?”
他這話說完便又細細看了回人,未等人答便已點了點頭,而後才又繼續說道:“小公子常常與我說起你。”
霍令儀聞言倒是生了幾分好奇,她仍舊半彎著腰身看著人:“哦?他說我什麼了?”
“太多了…”小童想了一遭,而後是掰著手指脆聲說道:“什麼人長得好看、聰明,還說你很厲害…直把你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他這話說完便又看了眼霍令儀,跟著是頗為老成的點了點頭:“彆的我不知道,不過姐姐長得真是好看。”
童言稚語格外惹人開懷。
霍令儀被人逗得笑出了聲,連帶著心中掩下的那幾分思緒也少了許多,她伸手輕輕撫了撫小童的頭,而後是與杜若說道:“去把帶來的吃得分他一半。”
杜若先前也被人逗樂了,這會聞言便福下身子輕輕應了“是…”
小童眼見著有吃的,自是又甜甜謝了回人,跟著便隨杜若過去了。
許望舒看著小童的身影輕輕笑了下,而後是低垂著一雙眉眼與霍令儀說道:“你彆介意,江先生素來行事肆意,跟著他的這些人素來也不懂那些高門大院裡的規矩…”
“這樣挺好的…”霍令儀也笑著朝小童看去一眼,她是真得覺得這樣很好,令君能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倒也不至於太過無趣。她看了看手中的風車,而後是朝許望舒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我們走吧。”
許望舒聞言是點了點頭,他看了看自己這位表妹,還當真是不一樣了...
他也未說什麼隻領著人邁步朝後院走去。
江先生的住宅雖然不過是一進院落,修繕得卻極為雅致,兩人經長廊至後院又是一路穿花拂葉才聽到一道男聲。
霍令儀聽到聲響便止了步子,她透過那些樹葉之間的縫隙往前看去,便見一個身穿道袍的男人正倚著一株參天大樹而坐。男人背身而坐並看不見麵貌,隻能隱隱窺見幾分他的氣韻,帶著幾分肆意風流的味道。
他的麵前什麼都沒有擺,隻是這樣坐著,口中說得也不是時下最興得那些書籍,而是一些古人的典故和見解。
在這一陣聲響之中——
霍令儀一雙桃花目跟著輕輕轉了一圈,而後便看到了坐在男人對麵的霍令君。
霍令君穿著一身尋常衣服坐在布團上,這會正擰著眉心聽著男人說話,時不時得便問上幾個問題,卻是一派認真的模樣。其實霍令君離開家中也不過才一月有餘,可霍令儀卻覺得已經隔了許久一般。
她這樣遠遠看著,隻覺得心緒紊亂,遲遲都不能平複。
…
約莫又過了兩刻有餘,那處的聲才停了下來。
沒過一會,那位江先生便轉過身子朝霍令儀兩人這處看了一眼,許是沒有了遮擋之物,他的麵容也就清晰可見起來…那位江先生看起來約莫四十有餘,他的麵容並算不得如何出色,可一雙眼睛卻尤其清亮,此時一身道袍寬袖隨風輕輕拂動,他手捋著長須口中是跟著一句:“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霍令君聞言卻是輕輕“咦”了一聲?
他擰著脖子朝那處看去,待瞧見那樹木之後的許望舒和霍令儀,小臉上先是一怔跟著便是一陣狂喜…他一麵朝兩人跑去,一麵是欣喜著喚道:“表哥,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