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輕輕折了一雙眉心,她並不喜歡這樣的探究,隻不過坐在那處的是江先生,她心下雖然覺得不舒服,終歸也未曾說道什麼。好在這抹探究沒一會就散去了,她鬆下一口氣,而後便繼續朝人邁步走去。
等到了人跟前,她便又與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江先生。”
江先生聞言是輕輕“嗯”了一聲,他看了眼坐在對側依舊品茗不語的男人,又看了眼一旁的霍家女,而後是站起身與霍令君說道:“回家這麼久,往日教你的可還記得?”待這話說完,他一麵是往前走去,一麵是又跟著一句:“你隨我來書房。”
江先生平日雖然隨性,可說起功課卻還是有幾分嚴厲的。
霍令君也不敢耽擱忙應了一聲,臨走的時候卻是偷偷看了眼霍令儀,見她隻是笑著點頭未曾說道什麼,他便忙跟著江先生的步子往前去了。
霍令儀卻是等人走後才抬了一雙眉眼,她原先低垂著頭自然也未曾瞧見此處還有旁人,如今見此處竟然還坐著個人,心中自是一驚…不過她這抹驚疑隻是剛起便又消落了下來。
身旁的男人披著玄青色繡祥雲紋大氅跪坐在蒲團上,他的手中握著一盞茶,此時正低垂著一雙眉眼品著茶。
雖然瞧不清相貌,可霍令儀還是認出了他。
霍令儀倒是不奇怪李懷瑾會在這處,當日表哥便與她說了“握瑜先生和江先生交好,平日也常有來往…”隻是自從經曆了上回的事後,她心中對李懷瑾難免多了幾分旁的感覺。
何況當日他那話說得不明不白,使得她現在心中還生著幾分彆扭,自然也就不似往日見著他時那般肆意了。
這一方天地之下,兩人誰也不曾先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李懷瑾終於擱落了手中的茶盞,他站起身,而後是朝那個仍舊低垂一雙著眉眼的丫頭看去,是又過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開了口:“陪我走走。”
他這話說完也不等人應便徑直往前走去。
霍令儀抬了一雙眉眼,眼瞧著他離去的身影,她的眼中是閃過幾分掙紮,可也不過一會,她卻又挫敗得在心底化作一聲歎息。她什麼也不曾說,隻是咬了咬紅唇跟上了李懷瑾的步子…兩人一路往前走去,途中誰也不曾說話,到最後還是霍令儀受不住這樣的靜謐開了口:“當日之事,多謝您了。”
自打冬狩之後,她便未見過李懷瑾,自然也未曾有機會當麵謝他。
等到這話一落,霍令儀想了想便又抬了一雙眼簾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如今您的身子還好嗎?”近日李安清也來過家中幾回,她自然也與人打聽過,可不管李安清怎麼說,她這心下卻還是有著擔憂的。
當日李懷瑾的那些傷勢都有些見骨,哪裡是說好就能好的?她想到這,一雙眉心便又輕輕折了幾分。
李懷瑾聽著她話中未加掩飾的擔憂,卻未曾說話,他隻是停下了步子朝人看去,眼瞧著身旁的霍令儀在他看過去的時候又避開了眼神…他微垂的雙目閃過一道笑意,口中是跟著說道:“除了這個謝字,你與我就沒有彆的話可以說了?”
霍令儀聽得這一句,袖下的指根是又忍不住輕輕一握。
她總覺得如今的李懷瑾一點都不像記憶中的那個男人,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寡言而又沉默,兩人往日連說過的話也屈指可數,更不用說這樣帶著揶揄的話頭了…她想到這更是擰了頭不肯朝人那處看去。
有風拂過牽起了她的裙角,而她依舊低垂了一雙眉眼看著足尖點著地,過了許久也隻是輕聲一句:“您想聽什麼?”
李懷瑾負手於身後,聞言仍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
他什麼話都不曾說,隻是這樣看著她…兩人頭頂的梅花開得正好,有風拂過,恰好吹落了幾朵梅花落在了霍令儀的鬥篷上。
白色的鬥篷、鮮豔的紅梅,在這冬日成了最好的一道光景。
李懷瑾伸出指尖輕輕拂過落在她肩上的那幾朵梅花,而後在霍令儀驚疑的眼神中,才從喉間吐出幾個字:“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霍令儀耳聽著這一句,一時竟也忘記了閃躲。
她仰頭怔怔看著眼前人,他的麵容依舊如往日那般並無什麼多餘的情緒,可那雙丹鳳目幽深得卻像是蘊藏著兩道旋渦一般…隻這樣看著便仿佛能把人引入其中。身後傳來杜若的聲音,霍令儀也終於回過了神,她忙斂下了先前那雙一錯不錯看著李懷瑾的雙眼,與人屈膝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家仆來尋,我該過去了。”
餘外卻是半句也未曾說。
霍令儀微垂的麵容仿佛依舊如往日那般,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時她的心卻是絲毫都不見得平穩,“咚咚咚”得恍如那將士在擊著戰鼓一般。
李懷瑾倒是未曾攔她,隻是在人轉身離去的時候說了一句:“好好想想,你該知道的。”
霍令儀耳聽著身後傳來的那句,腳下的步子還是止不住一頓…可也不過這一瞬,她便重新邁了步子往前走去。起先的時候,她腳下的步子還依舊從容不迫,可越到後頭卻像是在逃離什麼似得,匆匆往前走去。
杜若眼瞧著霍令儀匆匆走來,自是一怔,她一麵是朝人迎來,口中是跟著一句:“郡主,您怎麼了?”
她還從未見到過郡主有這樣慌亂的時候,這是出了什麼事?她一麵是伸手扶住人的胳膊,一麵是朝人身後看去,隻是那處除了幾株梅樹與幽靜小道便也瞧不見什麼東西了。
“沒事…”
霍令儀手撐在杜若的胳膊上,站直了身子。
而後霍令儀是朝身後看去,眼見那處已沒了李懷瑾的身影,她卻是又鬆了幾口氣…就在杜若疑惑的雙眼中,霍令儀也不曾說道什麼,隻等平了心下那副紊亂的思緒才又開了口:“走吧,我們去前廳等令君。”
她這話說完便徑直往前走去。
隻是念及先前李懷瑾說得那一句,她這顆心終歸還是泛起了幾分波瀾。
她該知道的?霍令儀的手仍舊放在杜若的胳膊上,那雙瀲灩的桃花目是又低垂了幾分…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
…
霍令章是大年初七離開得燕京,即使等他離去也不曾聽他為林氏母女求過情。
霍令儀心中雖有疑惑可終歸也未曾說道什麼,如今該走得親戚已經走完了,燕京城裡的年味也跟著淡了許多,她自然也跟著空了下來…早些日子李安清倒是給她下了帖子邀她去李家玩鬨,可她怕遇見李懷瑾卻是尋了借口推辭了。
因此這些日子——
她不是跟著許氏學做針線,便是窩在屋裡頭看著閒書,日子過得倒也輕鬆自在。
今兒個霍令儀剛從昆侖齋回來,原是打算讓人把早些門房送來的幾盆花取進來,便見杜若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她是先屈膝打了一道禮,跟著是一句:“郡主,王妃遣知夏姑娘來傳話,說是宮裡頭下了帖子,皇後娘娘讓您和王妃明兒個去宮中賞燈會。”
明兒個是元宵節,往日宮裡也常有置辦燈會請些命婦、大臣一道進宮賞燈的…
這並不是一件稀奇事。
隻是想著明兒個又要瞧見那些人,霍令儀心中難免還是覺得有些煩悶不已…她想到這便也未曾說道什麼,隻是取過一旁的金撥子撥了撥香爐中的檀香。卻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她的口中才不鹹不淡得說了一句:“你去回話吧,就說我已知曉了。”
即便她再不喜歡周承棠那一行人,可此時也不是與他們當真撕破臉麵的時候…何況天家親自下得帖,哪裡有她們拒絕的道理?
杜若聞言便輕輕應了一聲“是”,而後是又落了手中的布簾往外去回話了。
…
等到正月十五。
約莫酉時時分,外頭的天色便也徹底黑了,廊下屋中已點起了花燈,而霍令儀和許氏也坐上了去往皇宮的馬車。馬車一路朝皇宮而去,途中自然聽到了不少歡鬨聲…霍令儀聽著外頭的聲響,便稍稍掀開了一角車簾往外頭看去,或許是如今時辰還早的緣故,街道之上雖然已有行人遊走,倒也算不得擁擠。
馬車便一路經由禦街徑直往皇城而去。
這一路上除去那三三兩兩的遊客,能瞧見得便是那數不儘的花燈。
正月十五向來也算得上是一個大日子,每至此日,無論是大街還是那小巷皆掛有花燈,其中尤以靠近禦街這條道上的花燈樣式最多、也最為好看。
如今天色黑沉,霍令儀一眼望去,便見那高高懸在上頭的花燈轉出最瀲灩的光彩。
許氏也跟著朝那外頭看去一眼,眼瞧著那馬車外頭的光景,她的口中是緩緩說道:“這倒是讓我記起早年的一段光景了…”她說到這是擱落了手中的茶盞,眼瞧著霍令儀看來的眼神便又繼續說道:“那會我還不曾嫁給你父王,有一回帶著丫鬟來賞花燈。隻是那日的人實在太多了,我和丫鬟被人群衝散,轉身的時候便遇見了你的父王。”
大概是想到那時的光景…
許氏素來柔和的眉眼還是止不住又綻開了幾分笑意。
她仍舊看著那外頭的花燈,等到馬車逐漸遠離那處的熱鬨入了皇城的宮門…許氏才收回了眼朝霍令儀看去,此時布簾早已落下遮住了外頭的光景。而馬車裡頭卻依舊點著燭火,暖色火光打在霍令儀的身上,倒是讓她那張明豔的麵容也多了幾分柔和。
許氏便這樣看著她,而後是伸手輕柔得拂過霍令儀的臉,口中是跟著一句:“也不知道日後誰才有這個福氣能娶我的晏晏?”
霍令儀驟然聽得這麼一句,卻是一怔,餘後才又無奈得露出一個笑:“母妃——”
“傻孩子,這有什麼不能說的?”許氏口中是這樣說著,眉眼也依舊泛著笑,是又過了一會,她才又繼續說道:“母妃隻希望你能好好的,不管那人是怎樣的,隻要我的晏晏喜歡那就足夠了。”
信芳和安平的婚事已定——
許氏心中也早就不再耿耿於懷了,如今她什麼都不期望,隻希望她的晏晏能真得一生平安喜樂。
霍令儀看著許氏麵上的柔情,一時竟也不知說道些什麼,她隻是挽著人的胳膊把頭枕在人的肩上。馬車裡頭無人說話,那股子溫情卻是怎麼也抑不住…等到馬車停下,外頭響起宮人的聲音,霍令儀和許氏才斂了麵上的情緒,由人扶著走下馬車。
如今命婦皆在未央宮,霍令儀和許氏自然也由人引著去了那處。
等兩人拜見完——
高坐於主位穿著一身皇後服製的秦舜英一麵是笑著讓她們起來,等又說了幾句話,她才又笑跟著與霍令儀一句:“如今貴女都在安平那處,你在這處坐著也拘束,本宮且讓人領你過去吧。”她說起話來,語態溫和一如舊日。
霍令儀見此也未曾說道什麼,隻輕輕應了一句“是”。
今日李家二夫人也在此處,她倒也不必擔心母妃會如何…因此霍令儀是又與秦舜英打了一個禮,而後便由宮人引著往外頭走去。隻是還不等她轉出長廊,便瞧見迎麵走來的周承宇一行人。
周承宇依舊穿著太子服製。
他的麵容溫和,那雙眉眼在這燭火的照映下,更是帶著說不出的柔和。周承宇眼瞧著霍令儀在此處卻也未曾停下步子,他依舊朝她走來,等走到跟前,眼見霍令儀行完一禮,他是讓人起來而後是又跟著柔聲一句:“扶風這是要去安平那處?”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抬頭。
她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口中跟著輕輕答了一聲“是”,語調雖恭謹,聲調卻沒有什麼起伏,隱隱還能窺出幾分冷淡。
周承宇卻未曾在意她的態度,口中照舊溫聲說道:“你現在身子可還好?當日你墜落山坡卻是讓我們急壞了,若不是本宮事務繁忙,本該親自去府中看你一回…”等到這話說完,他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本宮聽說先生是為了救你才會受傷的,扶風,本宮倒不知道你和先生竟然還有如此交情。”
霍令儀耳聽著他話間的笑語聲,微垂的眉心卻還是忍不住輕輕折了幾分。
她雖然不知道是何緣故,可總覺得周承宇在提起李懷瑾的時候,那話中的語氣帶有幾分不尋常…她想到這便又擰了眉心,口中卻隻是跟著平常一句:“您多慮了,李首輔不過是恰好撞見了我才順手救了我,想來即便是遇見旁人他也會如此做的。”
周承宇聞言卻隻是輕輕笑了笑,他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儀,能瞧見得卻也不過是那張白皙的麵容,以及那一彎細膩的脖頸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卻還是窺出了那幾分風流韻味。周承宇負在身後的手輕輕一動,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溫聲說道:“外頭天寒,你還是早些過去吧。”
霍令儀早就不想在此處待著了。
她原本就不喜歡周承宇這個人,更不喜歡他看過來的眼神…即便掩飾得再好,可她還是能從那雙溫和的眼中察覺出幾分那掩藏在深處的露骨。因此聽他落了話,霍令儀便也不再多言,隻屈膝謝過了人,而後是又邁步繼續往前走去了。
周承宇眼看著霍令儀離去,卻依舊未曾動身。
他就這樣遙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先前那雙溫和的眼睛也終於泛了幾分鮮少露於人前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周承宇才和身邊的內侍說了話:“我原本以為他是真得無懈可擊,如今看來這世間男兒到底都過不了一個美人關啊——”
他說到這,口中是又帶了幾分不屑:“其實他也不過如此。”
“不過——”周承宇眼看著那道身影轉過長廊,等到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他的口中才又跟著一句:“這樣一個美人,還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