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的麵上也閃過幾分恍然的神色,到後頭還是霍令儀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她看著霍令儀麵上的神色,原先的恍然儘散,而後是又握著她的手柔聲說道:“夫妻之間該怎麼相處還得你自己去探索,隻你若心中有什麼事也千萬彆藏著,他們男人啊看著聰明,其實最是糊塗不過…你若事事都藏在心中,旁人猜不透,到後頭委屈的還是自己。”
霍令儀聞言便又點了點頭。
餘後,母女兩人倒是也不再說起這些,隻又說起了一些尋常話。
等兩人重新回到昆侖齋的時候,卻也快至晚間要用膳的時辰了,霍家本就沒有多少人,自然也不必分男女…兩側點著琉璃燈盞,桌上菜肴也極為豐富,除了林氏仍舊待在自己的屋子,霍家其餘人倒是都在,一席飯吃得歡聲笑語,倒也和睦,隻是那各自的心下是個什麼心思又有多少人能知道?
霍令德對側坐著的便是霍令儀…
屋中燈火通明,霍令德眼瞧著那人較起往日還要明豔幾分的模樣,還有身上佩戴的那些飾物,她這心下便越發覺得不舒坦。早間她和嚴嬤嬤在學規矩,何況祖母也未曾喚她,她自然也就未過來…可午間的時候,她還是聽院子裡的奴仆說起了幾句,一來是說“李家當真是闊氣,瞧瞧那兩車的回門禮,那可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二來是說“那位李三爺往日瞧著冷清,可待郡主可當真是好”。
她想到這,便又不自覺得朝李懷瑾看去,在這燈火之下,李懷瑾也不如平素那般清冷,此時他正低著頭在剝蝦,等剝完便放到霍令儀的碗中…或許是已經習慣了,霍令儀的麵上卻也未曾有多餘的神色,隻是擰頭朝人笑看了一眼。
這樣的舉動,無疑是讓霍令德震驚的。
眼前這個人可是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可此時竟然在做著這些事,何況看兩人這幅模樣,想來在家中的時候也常常如此…她握著筷子的指根止不住便又用了幾分力道,霍令儀她何德何能竟能受人如此對待!
屋中其餘人皆在說話,自然也無人注意到霍令德這處,還是她的丫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才低著頭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今兒個可是郡主回門的日子,若是三姑娘鬨出什麼事來,老夫人不得扒了他們的皮?
霍令德察覺到袖子上的動靜倒是也回過神來,她收回了眼,握著筷子的手也跟著鬆開了幾分。隻是聽著那邊的歡聲笑語,她這心中還是生出幾分不甘…她和太子訂婚也有兩年多的光景了,可他卻從來不曾探望過她,就連送個禮也是沒有的。
這兩年來,她日日被拘在這府中,往日交好的那些人因著早年間的那幾樁事也離她遠遠的,儼然把她已踢出了那個圈子。
而霍令儀呢?即便沒了柳予安,可這個女人如今卻還是覓得了這樣好的一個夫君,她又豈能甘心?可即便她再不甘心,又能如何?祖母如今對她是越發冷落了,若不是有著哥哥的緣故,隻怕今兒夜裡這餐晚宴,她也是來不了的。
她想到這,眼中的暗色卻是又深了幾分。
…
等晚宴後——
玉竹重新上了茶,眾人便又陪著林老夫人說了會子話。
原本回門,出嫁的媳婦可以在家待上一日,隻是因為天子最近身體不好,內閣事務又頗為繁雜,李懷瑾明日就要上朝,自然不能待在霍家…原本李懷瑾來前是打算讓霍令儀在家裡待一日,等明兒個下朝後再來接她回去。
可林老夫人知曉此事後卻還是讓兩人夜裡一道回去,到底是新婚夫妻,哪有才三日的光景就分開的道理?
這會夜色已深…
林老夫人心中再是不舍,卻還是開了口,是讓兩人可以回去了。
許氏看著燈火下亭亭玉立的女兒,心中自然也不舍,可她到底是過來人知道要緊,雖然不舍卻也未說什麼…可霍令君卻顧不得這些,他自打跟著江先生後雖然也有不少變化,可說到底如今也不過才十歲,今兒個好不容易才盼來長姐還未曾說上幾句便又要看著人離開,他哪裡肯?
這會他便走上前去拉著霍令儀的袖子,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微微仰著看著霍令儀,口中是一句:“阿姐,你當真要走嗎?”
霍令儀聽著這話,又見人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下也跟著一軟。她自然也不舍離去,可說到底她也嫁人了,總要讓令君習慣這樣的分彆…她的心下輕輕歎了口氣,而後是把手撐在霍令君的頭上,眼眶也有些濕潤:“你要好生跟著江先生學本事,等你長大後就能照顧祖母和母妃了。”
等這話一落,她看著人濕漉漉的眼睛,便又跟著一句:“我會常去江宅看你,你若想我了,也可以來李家看我。”
霍令君聽著這一字一句,儘管心中再是不舍,卻還是低低應了一聲“是”,他抹了抹濕潤的眼眶,而後才又仰頭看人:“阿姐說的,我都記下了。”
他這話說完便又朝李懷瑾拱手一禮,卻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還請姐夫照顧好阿姐。”
他這番模樣,倒是讓屋中原先的愁緒消散了許多。
李懷瑾的眼中也是添著幾分溫和,他伸手扶起人,而後是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霍令君,口中是溫聲一句:“我會照顧好你阿姐的,你也要好好努力,不要讓你阿姐失望…等日後,我們一起照顧好你阿姐。”
霍令君聽著他這番話,眼中的光彩倒是也跟著回來了。
他重重應了一聲“是”,心中對那離彆倒是也不如先前那般執拗了。
霍令儀眼瞧著兩人這般,眼中也散開幾分笑意。夜色已深,他也不再多言,隻是又輕輕撫了撫霍令君的頭頂,而後是又與林老夫人和許氏辭彆,才在眾人的注視下和李懷瑾往外頭走去…等到轉出小道,身後的目光也被隔了開來,她眼中的紅暈卻是又跟著湧上了幾分。
李懷瑾低頭看著她這幅模樣,喉間也跟著漾出一聲歎息。他仍舊握著霍令儀的手,指腹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口中是跟著一句:“你若是想家,日後可以常來家中,我若得空也會陪你過來。”
霍令儀聽得這話便也仰了頭,月色清明,眼前人的麵上是未曾遮掩的憐惜…她看著人這幅模樣,心下這股離彆的愁緒卻也好了許多。她任由人握著她的手,口中亦跟著一句:“您如今事務繁忙,等您得空了再說吧。”
她到底是已經出嫁了,哪裡還有常回娘家的道理?
李懷瑾聞言卻也未再多說什麼,隻依舊握著人的手,與人一道往前走去。
…
陶然齋。
霍令章負手而立在窗前,他合著眼仰著頭,任憑晚風拂麵也未曾動身。屋中燭火晦暗,外頭的那道明月打在他的身上,卻讓他瞧起來越發深不可測。
等聽到簾子被人打起的聲音…
他也未曾轉身,隻是負在身後握著那塊玉佩的手卻還是鬆了開來。
林氏看著屋中這幅晦暗不明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折了回眉心,她是循了一眼才看到立在窗前的霍令章:“怎麼才點這幾盞燈?”等這話說完,她是又點了幾盞燈,等到屋中重新恢複明亮,她才抬了眼繼續朝霍令章看去。
霍令章聽到林氏的聲音便又垂下了眼睛,他收了玉佩轉過身,等回了座,他便替人倒了一盞茶,口中是溫聲一句:“大晚上的,母親怎麼來了?”
林氏也跟著一道坐了下來,她握過霍令章倒來的茶卻也未曾喝,隻依舊握於手中,眼瞧著他較起以前越發沉穩的氣度和麵容,原本來前已醞釀好的那一番話卻又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她重新垂了眼簾,等又飲下一口茶,平了心下的思緒才開了口:“令章,我知你不喜我太過操心你的事,隻是咱們家和太子到底是扯不斷的關係…如今天子身體越漸差了,隻怕不用多久,太子就該登基了。”
“到得那時,令德就是宮中的娘娘,你身為她的兄長,你…”
林氏這話還未說全,霍令章便已笑著抬了臉。燈火之下,他的麵容依舊是溫潤的,連帶著語調也格外溫和,他的手中也握著一盞茶,口中是道:“母親的意思,我已知曉了。”
他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一瞬,等飲下一口熱茶才又淡淡開了口:“就依母親的意思吧。”
林氏聞言卻有些震驚,她原本以為令章的性子絕不會同意才是,若是他同意,早在兩年前就同意了…她心中不解,有心想問一回,可想起今日所來的目的,便又止住了話頭。且不管什麼,令章同意了就好,左右她也是為他著想。
她想到這便也不再多言,隻又讓人早些歇息便先告辭了。隻是臨來走到布簾的時候,林氏還是回身看了眼霍令章,屋中燭火通明,而他低頭品茗恰好遮住了麵上的神色…她總覺得令章如今是越發難以捉摸了。
霍令章察覺到林氏看過來的視線,便抬了眉眼朝人看去,口中依舊是溫聲一句:“母親,怎麼了?”
林氏聞言倒是回過神來,她看著眼前人一如舊日的溫和模樣,或許是她想多了吧。她的麵上也化開一道柔和的笑,聞言是柔聲說道:“沒什麼,你早些歇息,明日還要上朝呢。”等這話說完,她便也不再多言,隻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等到林氏離開——
霍令章卻依舊握著手中的茶盞慢慢喝著,等茶水見底,他才抬了眉眼往那搖曳的燭火看去,麵色如故,眉目依舊,可那削薄的唇卻緊抿著,眼中也恍若有暗湧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