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將至, 李家已裝飾一新, 不拘是那窗欞還是那朱紅的大門上皆已貼上了“福”字,另有對聯也貼在兩側的門匾上,瞧著便是一副喜迎新年的好模樣…
因著昨兒個落了雪,這會外頭倒是沒有多少人,如鬆齋中卻很是熱鬨…打前幾日,淮安過來了幾個人, 一個是李家如今掌事的四夫人,姓方,年歲較起程老夫人還要長上幾歲, 是如今李家本家的族長夫人。另一個卻也是這位方老夫人的侄孫女, 名喚容德,年歲也不過十六, 模樣長得秀麗、談吐也很得體,如今兩人便住在李家。
因著姚淑卿和鄭宜和事忙,這平素待客的事自然便落到了霍令儀的頭上。
外頭天寒地凍,院子裡也是一副蕭索模樣, 委實沒什麼好逛的, 何況李家來得這兩位平日裡在那江浙一帶暖和慣了, 哪裡受得住燕京這樣的風雪侵襲?霍令儀索性便陪著她們在如鬆齋中打起了葉子牌。
兩位老夫人年歲大了, 自是喜歡這東西, 霍令儀和方容德兩人卻無所謂,左右也不過是權當陪她們高興。
這會屋中四角都擺著銀絲炭,丫鬟婆子侍立在一側, 除了那打葉子牌的聲音便是幾道笑語聲…
其中一個穿著鬆花青比甲、頭發銀白的老婦人,麵容端正,看起來頗為嚴肅,正是方老夫人,這會她卻笑著與程老夫人說道:“你那回把信送到淮安的時候,倒是把我們這一群老家夥都給嚇到了…”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把手中的牌打了出去,跟著是又一句:“景行在淮安住了三年,我們幾個老家夥平素可沒少替他張羅…倒是未曾想到,他這心中原是早就有人了。”
方老夫人這話說完便又朝霍令儀瞧去,眼瞧著坐在對麵的年輕婦人,即便是她這一大把年紀眼瞧著這幅好模樣也不免心生幾分感歎…聽說景行為了娶她還多等了三年,倒也難怪,霍氏這樣的容貌,但凡能娶到她的男人哪個不把她放在心坎上寵著?
她想到這便又笑著朝霍令儀說道一句:“性子好,模樣也好,就連我這個老太婆瞧著也忍不住多疼些,倒也怪不得你日日要把她帶在身邊。”
程老夫人聽得這話便也笑著朝霍令儀看去一眼,眼瞧著她麵上又泛起了幾分紅暈,便又笑著說道:“景行朝中事務忙,這都快年關了也還沒個歇息,好在她是個性子靜的,平日裡不是在家中陪我抄寫佛經就是陪著我說話…”
“年歲小,性子倒是個沉靜的,這樣好…”方老夫人這話說完便又朝坐在下首的一個粉衣姑娘瞧去,是又無奈一句:“我這侄孫女在那鄉下地野慣了,這回我便是想著帶她出來見見世麵。”
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跟著一句:“容德,平日在家中,你可得多跟三夫人學學。”
方容德聽得這話,麵上也隻是添有幾分羞赧,口中卻是柔柔應了一聲“是”,而後是又起身朝霍令儀屈膝打了一禮,跟著是又一句:“日後要叨擾三夫人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平和,禮數周到,哪有半點方老夫人口中的“野”?
霍令儀心中明白方老夫人這是謙辭,這幾日她同這位方姑娘也是相處過幾回的,自是知曉她是個什麼心性…因此聽得這話,她便笑著抬了臉同人笑說道:“四伯母這話,晏晏卻是擔不得的…我瞧方姑娘嬌俏可人,又是個懂禮的,比起我可好多了。”
等這話說完,她便又笑著伸手托了方容德一把,等她重新入了座,是又一句:“方姑娘切莫說什麼叨擾,我在家中最是閒散不過,你若得空隻管來尋我便是。”
霍令儀說這話的時候,還是不動聲色地朝方容德看去一眼,早在當日方老夫人帶著這位方姑娘來家中的時候,她私下便同莊嬤嬤問起過…
李家本家是在淮安,兩處隔得遠,平素無什麼大事便也鮮少有往來。何況方老夫人膝下這麼多孫兒、孫女,卻偏偏在這樣的日子帶了個侄孫女來家中,自是不會單單隻為過年。
莊嬤嬤眼清心明,私下倒是與她多說了一句:“這位方姑娘在淮安素有名聲,去歲剛過及笈,還未曾許親。”
這話雖然說得不算明白,可霍令儀卻聽懂了,隻怕這位方老夫人打得是和李家“親上加親”的念頭…若當真如此,倒也不差。
這位方姑娘模樣好、性子好,就連程老夫人私下也與她誇起過好幾回,就是不知道李安和是怎麼想的…
霍令儀剛想到這,便聽得程老夫人笑著說道一句“胡了”,她笑著回過神來而後是從那荷包中把輸得銀錢放到了程老夫人的跟前。
屋中便又響起了洗牌的聲音,伴隨著這陣陣笑語聲,霍令儀卻突然覺得有些難受起來,她停下了洗牌的動作,眉心也跟著輕輕攏了起來,旁人在說話自是未曾發現她的異樣,倒是侍立在程老夫人身後的平兒先發現了她的情況,忙柔聲問了一句:“三夫人,您怎麼了?”
平兒這話一落——
眾人便循聲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霍令儀眉心輕攏,麵容蒼白,那洗牌的動作便都停了下來,程老夫人更是忙著急問道:“怎麼回事?可是哪裡難受?”
霍令儀倒是的確覺得有些難受,胸口悶悶的,還有些犯惡心,隻是看著她們麵上的擔憂,她也不忍她們擔心便也隻是柔聲笑說一句:“沒事,估摸著是午間吃得葷了些,過會就好了。”她這話剛剛落地,卻是又開始有些犯起惡心,這回比起先前還要厲害幾分。
她怕失禮索性便背過身去,手握帕子掩著唇連著乾嘔了好幾下,到後頭還是杜若忙捧了茶過來,她喝了好幾口才把那股子惡心咽了回去…隻是惡心雖然不再犯了,那股子難受卻還在,連帶著那副嬌豔的麵容也是一副慘白的模樣。
程老夫人何曾見到過這樣的霍令儀?眼瞧著她這幅模樣,她自是心疼的擰了一雙眉,隻是還不等她說話,坐在下首的方容德倒是輕聲說起話來:“我瞧三夫人這幅模樣倒像是有了身子…”她這話說完,眼見眾人看過來的目光,麵色泛紅,話語卻還是平和的:“我家中的嫂嫂上個月剛診出有身孕,模樣和三夫人一樣。”
程老夫人一聽這話,卻是又細細瞧了一回霍令儀,越瞧她這幅模樣倒是的確有幾分像有身子的樣子,她想到這卻是先朝杜若問道:“晏晏這個月的月事可來了?”
杜若原先也被方容德的那話弄得驚住了,如今聽得這話才回過神來,她是先朝程老夫人打了一禮,而後便恭聲回道:“夫人這個月的月事還未來…”
因著霍令儀早先月事就有些不準,她們這些底下人倒也未曾多想,可如今這般細細想來,這回夫人的月事的確耽擱得太久了些…
難不成夫人當真是有身子了?
眾人耳聽著這番回答,便皆朝霍令儀看去。
程老夫人更是忙讓平兒去請吳大夫過來,這若是當真有了身子,可是李家的大喜事,自是要好生診察一番。
平兒聽的這話也不敢耽擱,她忙應了一聲,而後便打了簾子疾步往外去了,出了這樣一樁事,這葉子牌自然是打不了了…程老夫人親自扶著霍令儀往那軟榻上去坐了,又是讓人多拿了幾個軟枕讓她靠在身後,又是讓人把那白狐毯子取出來,沒得人凍著了。
霍令儀原先的確是有一番驚詫,她的月事從來算不得準,此番雖然較起往常還要遲些日子,她卻也從未往那處想過,隻是眼瞧著她們這幅樣子,她還是抬了臉朝程老夫人看去,麵上也有幾分躊躇…倘若不曾懷孕,豈不是讓她們空歡喜一場?她想到這便作勢要站起身來,口中也緊跟著一句:“母親,我——”
隻是還不等她把話說全——
程老夫人便已笑著先握住了她的手,是讓她重新坐下。
等霍令儀重新坐好,她的口中才跟著柔聲一句:“好丫頭你先彆說話,且坐著,不拘有沒有,你既然不舒服總歸是要讓大夫看一看的。”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平和,語調也很是平穩,隻是那無人窺見的心下卻是高高懸著的。
她等這個孩子實在太久了——
倘若不是怕最後空歡喜一場,讓晏晏覺得難受,隻怕這會她就掩不住心下的激動了。
霍令儀見此便也不好再說道什麼了,她輕輕應了一聲,是依著人的意思重新坐下,隻是口中卻跟著一句:“母親和四伯母,你們也坐…”哪有她一個晚輩坐著,反倒讓長輩站著的道理?
這個程老夫人倒也未與她爭,丫鬟重新搬了椅子,幾人便圍著軟塌一道坐了下來,因著還不知曉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這會眾人自然也不知該說道什麼,一時之間,這偌大的如鬆齋卻是一副靜謐的樣子。
約莫是又等了兩刻功夫,平兒便領著吳大夫過來了,外頭風雪大,兩人身上皆是一副被風雪侵襲的模樣。
吳大夫撣了撣身上的風雪,原是想先與眾人請一道安,隻是還不等他行禮,程老夫人便忙開了口:“行了,彆講究這些虛禮了,還不快過來給三夫人診治下。”
“是…”吳大夫聽的這話也不敢再耽擱,等抹淨了頭上的汗,他便提著藥箱走上前…原先圍坐在一側的幾人皆站起了身,隻有霍令儀依舊端坐在軟塌上…吳大夫是先把一方帕子安置在了霍令儀的手腕上,而後便坐在一側的圓墩上替人把起脈來。
屋中無人說話,眾人皆屏氣凝神看著吳大夫…
吳大夫自是也察覺到了眾人看過來的視線,好在他行醫多年,心性也沉穩,即便被眾人這樣看著也未有什麼異樣。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鬆了口氣取回置在霍令儀手腕上的帕子,而後是站起身子轉過身朝一直屏氣不語的幾人看去。
程老夫人眼看著吳大夫轉過身,放在平兒胳膊上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她平素最是沉穩不過,此時卻也顯露出幾分慌亂,連帶著聲音也不如先前那般通暢:“怎,怎麼樣?”
旁人雖然不曾說話,一雙眼也都直勾勾得瞧著吳大夫。